《千金买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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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买骨(下)-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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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丝君立刻停了脚步,心中虽然气苦,但还是无奈地问道;「是……什么话?」
归尘似乎是不想让季子桑听见,故意起身与垂丝君附耳轻声说了,男人脸上顿时浮现出尴尬而狐疑的复杂神情。
「怎么会是这种话?」他问道。
归尘颇为促狭地笑道:「也只有这种话,才不会有别人愿意说,所以不必担心有人猜得出来,这样才安全。」
道理还是歪理,垂丝君没有仔细分辨,他本能地觉得古怪。
虽然归尘的脾气乖僻,但在这般之中,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依旧是突兀而诡异的。
或者,这其中另有什么原因。
他正在寻思,归尘主人也似乎读懂了他的想法,便又追加了一句:「其实这句话,也是常留瑟生前最希望听到的。」
垂丝君原本还是有些顾虑的,然而一听到这最后半句,却又像得了圣旨,只点头做完告辞,便大步流星地走下大若台。
「你说……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归尘主人听着远去的脚步声,红眸含笑,轻轻捻着季子桑的下颌问道。
而小季依旧一动不动,只有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远去的背影。
虽然对于自己的傀儡无比自信,但归尘主人还是一手揽了他的细腰,贴近他耳边喃喃:「子桑,这世上没人再来疼爱你,自由与爱情之间,你也从来没得选择。只有我肯收留你,只有我愿爱你,所以……你永远是我的师弟,我一个人的。」
被他搂在怀里的季子桑原本是安分地垂着头的,直到听见了隐含在话里的密语,顿时有了些动作,他仰起头来,笨拙地吻上了归尘似笑非笑的嘴唇。
***
垂丝君不知道是如何找到尸罐林的,他只觉得此时此刻脑海中满满的全部是陶罐互相撞击的声响。
林间的风不大,但沉重的陶罐们却实实在在地在树枝上摇摆着,好像鬼魂们在窃窃私语。
尸罐林不大,垂丝君沿着卵石小路往里走,没多久便见到了一副青色的人影。
男人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睨着眼仔细打量。
身形、动作,每一样都毫无疑问:正是他这一年来朝思暮想的人。
常留瑟披着头发,穿了件单薄的青衣正在劳作。
他将树丫上一个个的陶罐子解下来清洁,用布仔细擦拭几遍,然后挨个儿挂回枝头。
对于那些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摔碎了的陶罐,他则会亲手一片片捡拾起来放进草筐里。
至于内里几乎风干了的尸体,则直接掩埋在树下的冻土中。
垂丝君心中无疑是焦急的,然而及至见了人影,倒忽然又多一些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
他没有立刻接近,反而注意到常留瑟一双手光裸着冻得通红,再去仔细打量他的衣着。
青衣里面似乎仅有一件夹衣,完全是初秋的穿着。
垂丝君恍惚记起傀儡本就感觉不到痛苦或者欢愉,对于冷热亦然如此。
想来归尘主人对他也不会有什么关注,这才一直让他穿着早就过了季的衣物。
然而常留瑟真不会感觉冷么?或许仅仅无法表达?此时此刻,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说傀儡是没有感觉的,只恐怕垂丝君还是会忍不住地心疼。
如此胡思乱想了一番,他紧走几步上去,脱下狐裘要替常留瑟披上。
然而小常似乎是看不见任何人,对于想要给他加上衣服的动作也是完全的不闻不问,直到犹带着体温的大衣披到了身上,他这才漠然地看了垂丝君一眼,只不过那眼神,就好像在看着一块石头,一棵树。
可就是这么短暂的一眼,便让垂丝君心头炽热,久别重逢的滋味并没有因为「傀儡」二字的阴影而减弱。
常留瑟木然地看了他一眼之后,便依旧去忙手头的活计,于是垂丝君很有些着迷地继续立在边上,结果除去第一眼,常留瑟便再没注意过他。
垂丝君这才记起来,傀儡人是需要密语来催动的。
只要是说出了密语的任何人都会成为这具「傀儡」的主人,而现在,常留瑟之所以会在这里清理尸罐林,也正是因为归尘主人对他说出了那句听起来很有些悚动的密语。
这一瞬间,垂丝君心中短暂的炽热冷却了。
这并不是他的常留瑟,而是常留瑟为了他而专门留在人间的一点纪念。
或者说是一道伤疤更为贴切。
他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却又没法不把常留瑟当作一个活生生的人来看。
常留瑟依旧在擦拭陶罐,垂丝君便立在一边。
只要常留瑟不对他视若无睹,垂丝君甚至都能够欺骗自己说常留瑟只不过是在生着一场小小的闷气。
而他要做的,就是曾经常留瑟经常做的事,安静地陪在他的身边。
也不知究竟看了多久,常留瑟终于擦完了全部的陶罐,接着走到最大的树下坐了下来。
垂丝君再次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从怀里摸出一张微皱的宣纸。
纸上面密密麻麻的黑字,除去一大片被水晕过又干掉的灰黑色痕迹之外,全是排来排去的宫商角征,原来是一张琴谱。
他将琴谱展平了后展在常留瑟面前。
「思长留。」他柔声试探道:「我翻了你留在宅里的东西之后找到的。你回来,我手把手交给你。」
然而常留瑟只是规规矩矩地坐在他身边,连眼珠子都不曾动一动的,更没有丝毫要理会他的意思。
映在男人眼中的落寞与不甘同时增加了几分。
他叠起了琴埔,强行塞入常留瑟加手心。
常留瑟的手冰冷,垂丝君便顺势将它紧紧抓住了,又在他耳边说道:「归尘说你要将这具身体留下来给我,现在我就来接收了,你看见了么?」
他身边的常留瑟依旧安安静静,几乎要变成一株植物。而垂丝君倒好像是被昔日话痨的那个人附体了去,在这一片凄冷的境界中敞开了自己的心扉。
「今天开始,无论你是死是活,只要我还在这个世上,就一定会陪在你身边。你离不开这里,那我也搬上来和你一起。」
这是自从听到归尘主人答覆的那一刻起就生成的念头,江湖退隐或者是千金散尽对垂丝君都不是什么难以割舍的事。
若是有可能,他宁愿用这一生积蓄的财富来换回常留瑟的一条性命。
然而千金难买,东逝水。
他不知不觉又令自己觉得悲凉,便想着要去排泄。
低头正看见常留瑟那红馥馥的嘴唇,便忍不住要去吻,而古怪的事也就在这时候发生了。
也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其他什么,垂丝君竟觉得怀里的人瑟缩了一下,原先几乎就要相贴的双唇分开了一个微小的距离。
与此同时,垂丝君的脸上拂过了一丝看不见的什么,留下了一个古怪的温度。
垂丝君因这个温度而蹙眉。
呼吸的温度。
似乎有什么事开始彼此矛盾起来。
垂丝君就着环抱的姿势凝视着常留瑟,看他黑浓的睫毛下面两枚凝滞不动,但依旧水润的眼瞳。
确实不像是死人的眼睛。
而依旧还捏在自己掌中的那只冰冷的手,似乎也开始有了一点点温暖的感觉。
一个突兀的想法闪电般地在他脑海中出现。
可能——不小的可能。
霎时,垂丝君脸上变幻一过各种复杂的神情:惊愕、欣喜、狐疑、气恼,最后终于得出一种了然而深沉的表情。
「你……」他扬了扬双眉,只说了一个字便又沉默落去,而手上倒开始了动作。
垂丝君猛然搂住了常留瑟的腰,毫无预兆地将他打横抱起。
「这里风大,我们换个地方聊。」
语毕,他嘴角偷偷勾出了一个弧度,抱着常留瑟往林子的尽头走去。
林子的尽头是一间透风的八角凉亭,只在四围拢了层薄紫的纱帷,中央是一张白石圆桌。
垂丝君小心翼翼地将常留瑟放在石桌上,小常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仰着头呆滞地看着顶上精致的藻井。
垂丝君一手抚着常留瑟冰冷的面颊,不知第几次叹息道:「是不是要让你听话,就必须要用那句密语么?」
常留瑟自然无法言语,却又用沉默作了回答。
垂丝君凝视了他一段时间,似乎是终于妥协了:「如果你想听,那我就说。」
他慢慢地俯身过去,将躺在桌上的常留瑟压在身下,又慢慢凑到他耳边,「你若回来,我发誓会让你……」一阵风吹来,扬起一阵风乱的雪尘。
朔风同样撩起常留瑟披挂的长发,掩映了他苍白的面颊,也隐去了在听见了这句密语之后,那苍白面颊上逐渐显现出来的一种表情。
是得意、是满足、是那种再熟悉不过的小聪明与小算计。
总之。
常留瑟脸上出现的是死人绝不可能拥有的表情。
慢慢地这个表情越来越明显,然而却在转化成为大大的笑容之前,被密语的后半句给镇住了。
「你若回来我发誓让你……知道欺骗我感情的代价!」
这不是他交待给归尘的密语,更不是他想要从垂丝君口中听到的,对于往后性福的保证!常留瑟正在诧异,压在身上的人忽然反常地笑起来。
垂丝君低头在常留瑟通红的耳垂上狠狠咬了一口,紧接着猛地拉开他单薄的衣襟,在常留瑟回过神来之前,他将自己冰冷的手在常留瑟光裸的胸膛上狠狠一按,毫无防备的常留瑟一个战栗,不自觉地弹跳起来。
而垂丝君的掌心果然触摸到了与尸体截然不同的温度。
「你这个……骗人精!」男人咬牙切齿地喊道,用力将带留瑟摁在石桌上,承袭而来的是绵密如同急雨般的热吻,承载了报复与满满的思念。
常留瑟已经再无力伪装,唯有伸出手来环住男人的颈项,回应着这一个逐渐加深的吻。
「下一次,看谁骗得过谁……」风声中,不知是谁这样说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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