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怕热,也爱挽发,但总是夹不住那堆冲天“稻草”。
幸蕴知道整个晚上,展母都在悄悄打量她,而且是面带微笑。
早早习惯母亲动辄仰天“长啸”的幸蕴,无法想像展母是如何将唇角弧度拿捏得这般得宜?
幸蕴小心翼翼的捧著框银青瓷碗,低头扒著饭……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好。这一刻,她心里竟是强烈的想念起母亲来。
这一顿饭,虽然是幸蕴吃过最丰盛的菜肴,但她却吃得拘谨、吃得提心吊胆。
因为打量她的人,除了展母外,还有展煜的表弟──于志扬。
他一派斯文的脸庞堪称英俊,但和展煜比较,就稍嫌秀气了。
快速瞟过展煜,发现他正专心的盯著餐桌,仿佛这时候没有比决定下筷方向更重要的事了。
所有的人都注意著她,只除了他。
受注意跟不受注意,怎么都一样让她感觉不是滋味呢?
随著展母“亲切”的问候,她开始有问必答,也每答必慌。
“梅小姐──”
“叫我幸蕴就好。”
“喔好。幸蕴,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有其他兄弟姊妹吗?”
“就我跟我妈两个人,没有其他人。”
“你妈?是不是奶奶常提起的梅珍啊?”
“是。”
“喔?那你不是从父姓?”
“不是,我从母姓。”
“这样啊,那令尊可是原住民?听说原住民有从母姓的习俗呢。”
“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幸蕴喘口气,“我没见过我爸爸。”
“喔──”曳长的尾音,似乎在表达某种意会。
“淑娴,你问够了没有?你是故意的是不是?”奶奶出声责道。
“是啊,舅妈,你今天话怎么特别多?”于志扬也抿唇道。
展母错愕的望著于志扬“这……明明是照他的“草稿”说的啊!
“不过就是想多了解一下幸蕴,如果早知道这个话题会让幸蕴觉得难堪,那我就不问了。”她拧紧月眉,讪道。
幸蕴感觉耳根在发热,胸口也有股热浪在沸腾。
“不,不是难堪,是难过罢了。”她仰起头,缓慢却咬字清楚的回答:“我妈一个人抚养我长大是事实;我没有爸爸甚至不知道他姓什么,这也是事实,我不觉得要为这样的事实难为情,因为……我们没欠别人的,我没有,我妈也没有。”
呼!胸口的硬块终于消除了!幸蕴吸了口气,迎著众人的目光,然后她得到意外的目光交集──是展煜。
他熠熠双眸闪过惊讶,微微上扬的唇角在说明他的赞许,那张刚冷的脸部线条霎时显得柔和迷人……忽然间,他对她眨了只眼,让幸蕴的心差点跳出胸口。
慌乱的幸蕴就像干了啥坏事,生恐被人“揭发”,她忙著低头,却听见展煜对著他母亲说话──“妈,喏,这个给你,你应该用得上。”
“我要笔干什么?”
“要不,我的PDA也行,你最好把搜集到的情报先记下来,要是忘记就无法对别人交代了。”展煜的目光坚定,一点儿也没开玩笑的样子。
“你……”淑娴解读著儿子“警告”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还没老到眼花耳聋的奶奶,可有反应了,“守义跟秋香呢?他们知道今天丫头要搬过来的事吧?”这“别人”很好猜的。
“他们知道。”
“爸妈还不知道──”
展母和志扬在同一时间出口的答案,出现严重分裂。
奶奶扫视面色如土的两人,不再多问什么,只是交代:“等会儿叫他们过来见我!”
“是。”刘淑娴心虚应著,却忍不住瞥了展煜一眼,眼色微愠。
展煜连头也不抬,只是将叉子下的那块小羊排往嘴里塞,大口的、使劲的咬。
幸蕴抬头正好捕捉到这一幕,还在惊疑当中,展母的视线已来到她身上,那眼神之冷冽,让她心头一寒。
幸蕴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况,但是,她却隐约能感觉出一种怪异的氛围。
是跟她有关吗?幸蕴很想问个明白……而她唯一想到的人,竟然还是只有展煜?!
幸蕴开始觉得自己的可笑──她会卷包袱离家,不就是因为怕单独面对他?可是这会儿,她却只想找他一个……第五章晚餐后,奶奶回房等著女儿、女婿的到来,而展母和于志扬也一起退出饭厅,似乎还有事情要忙。
偌大的前厅,状似悠哉的展煜坐在沙发里跷著二郎腿,盯著电视萤幕,却不时皱著眉头。
雕花屏风那端嘈杂的声浪,让他有了无法忍受的表情。
她居然跟几个家仆围著餐桌“抢”碗筷?
“唉呀,大小姐,你放著就好,我自个儿收拾就行了,怎么可以让你做这种事呢?”
“没关系啦,反正我也闲著……”有所踌躇的幸蕴瞟呀瞟过那一端。
“可是不行呐,老太太瞧见了会不高兴的。”另外有人说了。
“就是说啊,大小姐还是去休息好了。”更多的附议传来。
蓦地,匡啷──传来一道教人掉魂的碎裂声。
展煜引颈望去,但见一只瓷碗在地面四分五裂。
呆立的几名家仆传来阵阵的呻吟──
“啊?!破了!”
“完了死了惨了……怎么这样子不小心呐,这组碗很贵的,是太太从日本带回来的埃”“太太要是知道摔破了,会气坏的埃”幸蕴脸上的五官皱成一团。
她不知道这碗是怎么打破的,只是这哀嚎声是这般熟悉,这般的叫人沮丧。
“怎么了?”冷不防地,展煜走近,惹起现场的再度慌乱。
“少爷,这……这碗──”管家阿英已经结巴。
“你不要怪她们,是我……是我不好。”幸蕴回神,忙道:“都是我害的……”是她带赛!是她这个衰神总是将霉运带给别人!
展煜脸一沉,“不过就是打破个碗,有什么好嚷嚷的?有事我负责!”莫名其妙!这丫头是天生喜欢“自虐”是不是?他就是受不了她这副小媳妇的德性。
对著她那颗还贴胸的头颅,展煜隐忍满肚子火气,“说你害的也不为过,谁让你鸡婆的?”
“我……只是想帮点忙埃”幸蕴好委屈。
“行!那你有的帮了,从警卫室、花园、厨房到这整栋屋子的杂务,你可以一项项去帮,不过我必须提醒你,他们都不会感激你帮忙的!”
望过那些家仆们闪烁的神色,幸蕴更困惑了。为什么?
展煜一眼看懂她的心思,“你不明白是不是?因为,这是他们的职责。在这个屋子里每个人都有自己应尽的本分,而你这个大小姐硬是抢著去做,只是破坏规矩,让他们更为难罢了。”
“可我不是什么大小姐啊,而且……”幸蕴还是很不服气,“只是举手之劳的事,何必说得那么严重呢?”
“你──”他快被她气死了!
难道她就不能让自己过得优闲一些?想他亲族里那些表姊妹,连喝口水都得有人伺候著。
“对不起,我不懂得这里的规矩,也不习惯。”她蹲身打算去捡碎片。
展煜霍地蹲下身去,一把揪住她的手臂。“笨蛋!你在干什么?”
“你……”幸蕴实在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来自臂间的痛楚却让她皱眉抽气,他的臂力好强……她痛楚的表情让展煜瞬间松了手,随即映现他脸上的是更深沉的懊恼。
幸蕴却为了另种发现而欣喜道:“你的臂伤已经全好了?”
“嗯。”展煜放手哼声应著,还是忍不住瞧了她一眼。她高兴个什么劲儿?
“那我就放心了。”原本紧皱的小脸蛋舒眉展眼,霎时神采活现。
可是,她高兴的模样还真是他妈的……漂亮。展煜的目光硬是多逗留了数秒钟。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嘴里咕哝两句,他转身往沙发座椅快步走去,想起什么又回头对著其他家仆粗声说了句:“把地面收拾一下,还有,不要笨到用手去捡。”
幸蕴愣了愣。他是在说她吗?
他刚才那么生气是因为她笨得用手捡?不,应该说是他怕她被割著……这一刻,幸蕴心头竟有著说不上的舒畅感。
因为她发现了一个秘密,一个属于喷火怪兽的秘密──是谁这么告诉过她的?“会咬人的狗不吠”,相反的状况就是像他这样子……不咬人的?!
幸蕴忍不住笑了。
若他知道被这样比拟,不知他的反应会如何?
不论如何,不再害怕他的感觉,让幸蕴心头如释重负。
她不再害怕与他独处,就像此刻,其他人都已离开,她站在沙发旁望向他,一种想望突地窜入她的脑袋瓜。
她突然好想去顺顺他的头发──那预警示“生人勿近”的冲冠怒发,顺得平吗?
“你!”展煜重重甩掉手里的晚报,从沙发跳起瞪视她。
她到底还想干什么?他可是给了她机会的!不论是开口说话或是闪边走人,都随便她,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
他忍气憋声忍耐的N分钟里,她居然只是瞠著两只眼珠子往他身上瞧,然后像白痴一样傻笑!
“不论你想干什么,至少也说句话啊!”接触到她那双清澈的眸子,轰隆的炮声顿时被浇灭,重复这个问句时无奈已胜于怒气。
“谢谢你……我很抱歉。”她说了,还是两句足够让人困惑至崩溃的话。
大大舒口气,展煜抱胸睨著她,明智决定要来个抽丝剥茧。
“谢我什么?”第一道题目。
“谢谢你那天帮忙解围。”
展煜颔首,“那你抱歉什么?”第二道继续下去。
“你为了我们才受伤,而我却连一句谢谢也没有,我不该那样子说你,觉得很抱歉。”
他了了,高举的手势示意“答题”完毕。“你只是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而事实上你也说对了,我就是那样子的人。”
“不,不是这样子的,请你让我把话说完!”她不顾他眼里的讶异,坚定的说:“当时看你跟那些人打起来,我心里真的好害怕,我怕、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