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观时代的杀人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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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观时代的杀人事件-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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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老二没有注意这个细节,一进去就踩到了店主的脑袋。第二个细节是,老孙虽是新手,技术活儿还很粗糙,但论长跑水平,虽然反应慢点,在起跑线上输了一筹,但后程发力,很快就赶上祁老二并将他远远甩在身后。从这一点来说,他确实天生就是做小偷的良材美质。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完全不知道祁老二被一名夜归的年青人拦住并发生了激烈的搏斗,最后祁老二一板砖砸倒对手方才脱身而去。事实证明,这是个悲剧,如果他跑得慢一点,或许这个悲剧就不会发生,事情就会朝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兴许会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但悲剧毕竟发生了,并最终决定了老孙的命运,也可以这样说,是祁老二的一板砖决定了老孙的命运。不管老孙后来多么痛不欲生,历史却无法更改。

    老孙没有直接回家,也没有与祁老二会合。他穿大街、走小巷,至少在全城绕了两个圈子,确信身后没有一条尾巴,方才径直去了医院。到了医院,发现气氛与往常大不一样,院里草坪上停着三辆警车,几名警察围在一起讨论问题,几支燃烧的烟头在夜色中明明灭灭。一股凉意从老孙的脚后跟一直冒到后脖颈,莫非祁老二已经被抓并供出同党?警察来逮捕自己了?他两腿发抖,几乎立刻就要转身逃跑,并迅速将所有亲戚朋友在脑海里浮光掠影地过了一遍,确定了好几条逃跑路线。但转念一想,不对,以愚城县公安部门的出警速度,祁老二应该没有这么快就落入法网。而且,公安机关抓捕犯人,到医院来干什么?看样子另有重大事件发生。

    确实有重大事件发生。老孙若无其事地绕过警察,踏上门诊楼的楼梯时,心中隐隐生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忽然间就要大祸临头。医院门诊楼的电梯在这节骨眼上坏了,老孙开始艰难的登山运动。为什么这么累?爬楼梯时,两腿像被人扯住似的沉重,每爬一层,便沉上一分。莫非是刚才逃跑时消耗的力气太多了?爬上五楼时,他的脚步终于虚浮得失去动力,胃也似拧挤湿毛巾般地痛,被迫停下来扶着墙壁大口喘气。几个模糊的人影从走廊里转出来,分成前后两组,擦着他的肩膀下了楼梯。前面一组人影头凑在一起说话,声音很小,谈论的好像是今天晚上的突发事件,经过他身边时,音量明显压低了许多。后面一组人影中似乎有一个朝他点了点头。他这才感觉到汗水已流到眼晴里,又涩又胀,一切都影影绰绰的,根本看不清谁是谁。想打个招呼,刚从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那几个人影已隐没在扶手后,留下一串或轻或重的脚步声在楼道间盘旋。老孙定了定心神,揉揉眼皮,眼前景状逐渐开始清晰,目光向走廊里搜索。走廊狭长而幽深,廊灯黯淡无辉,两排包着褐色花梨木的门冷淡地对峙着,千篇一律,与其他楼层并没有什么两样。

    神经外科的确位于这一楼层。抢救室门外,站着一名陌生的长发女孩,穿一袭长可及踝的黑色棉风衣,背着可爱的帆布小包,样子看上去像是在等人。有风吹过长廊,吹起她的长发,露出洁净如玉的脖颈。老孙陪老婆在这医院里呆了将近四个月,与所有人混得都很熟,但从未见过她。从侧影看,她很漂亮,不知道儿子的女朋友长得啥样,有她漂亮么?老孙每次想到儿子,心中就有种温暖的感觉。走近女孩身边时,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钻进他的鼻孔。老孙对女人没有研究,对香水更没有认识,但这种香水味,竟让他感觉非常亲切。女孩转过身,望着他,清秀的脸庞上布满悲伤的神情,那么深的悲伤,使她看起来是那么凄艳决绝。她迟疑地问:“你是孙雨的父亲?”老孙儿子名叫孙雨,这事我一直没交待,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老孙吓了一跳,停下脚步,一颗心猛地沉下去,那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又强烈地出现了。他慢慢地几乎是呻吟似地说:“我是。”女孩的眼中突然浸出泪水,哽咽道:“伯父,孙雨出事了。”

    现在是公历二零零五年二月八日凌晨,也就是农历二零零四年十二月三十日凌晨,是新春佳节的前一天。女孩是孙雨的女朋友,十九个小时之前,孙雨带着她踏上开往愚城的长途客车,晚上十点到达目的地,十点五十经过西桥胡同,忽然听到胡同里有人大呼抓小偷,然后看见一条黑影蹿出来。孙雨想都没想就上去阻拦了一下,结果被黑影一板砖拍在脑门上。一个小时后,孙雨在医院的抢救室里停止了呼吸。十分钟后,老孙的老婆上厕所经过抢救室,顺便进去看热闹,结果认出了孙雨,立刻陷入深度昏迷状态。护士将她送回病房,并告诉女孩,死者的父亲每天晚上都会到医院来,然后撇下她们就走了。

    孙雨的尸体仍躺在抢救室里冰冷的手术台上,除了脑门上有一条裂缝外,表情看起来像睡眠一样安详,好像临死前一点痛苦都没有。老孙紧抓着他的手,希望他只不过是像小时候做游戏那样,扮成假死的解放军战士躺在草丛里,只要老孙一靠近,突然就会翻身跃起,用木头手枪指着他,笑呤呤说:“爸爸,你又上当了。”但是这一次,孙雨的手掌冰冷僵硬,完全没有突然跃起的迹象。这半年来,老孙经受过多次严重打击,本以为神经已经锻炼得足够坚强,但现在看来,他仍然像豆腐一样不堪一击,样子看上去比八九十岁老人更加衰老憔悴。但他没有昏倒,在这一点上,他的确进步了。他在抢救室里足足呆了三个时辰,没有说一句话。这期间警察曾进来做过笔录,但最终一无所获。女孩也一直呆在抢救室里,握着孙雨的另一只手,反反复复地哼唱着周杰伦的《东风破》:“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枫叶将故事染色,结局我看透,篱笆外的古道,我牵着你走过,荒烟漫草的年头,就连分手都很沉默。”她说,她又说,她一直说:“孙雨,孙雨,我在唱,你喜欢么?”三个小时候后,女孩向老孙辞行,眼圈红红的,咬着嘴唇小声说:“伯父,我要走了。”是的,孙雨已经不在了,她也该走了。这个美丽忧伤的女孩,曾是孙雨的女朋友,本来很有可能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分子,孙雨带她回来,本想给爸爸妈妈一个惊喜。但世事如白云苍狗,转眼间一切终成空。老孙决定送送她,在清冷的大街上,他们挥手告别。路灯亮起来,女孩走在昏黄的灯光下,有风急急吹过,卷起她棉风衣的一角。女孩忽然回头,在风中大喊:“孙雨,孙雨,孙雨,我爱你!”风中夹着一去不返的汽笛声。两个小时后,女孩乘坐的汽车驶过长江大桥,忽然起雾了,大团大团迷雾涌出来,飘荡在江面上,江水寂寞地流淌在雾中。女孩打开收音机,听见主持人说:“现在是早晨八点钟,明天就是新年了。不知道孙雨同学有没有打开收音机,你的女朋友刚刚用手机短信发来一首诗,现我念给你听。如果你听见了,请快快回到她身边,她是个好女孩,去迟了可有人会抢哦!”然后,主持人用一种沙哑的声音开始念:“在夏天,雨落潇潇的早晨,我还能让单车跑过,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街道潮湿了,梧桐树叶,泛着夜色和灯光。漫不经心的那个女孩,清瘦的身影,你始终不忍回头。是谁向我微笑,仿佛知道,我正在衰老。北方的大风沙,你低头走过,你的眼睛里迷迷蒙蒙。”女孩也轻声地一字一字地跟着念:“北方的大风沙,你低头走过,你的眼睛里迷迷蒙蒙。”念着念着,泪水又一次涌出她的眼眶。

    老孙在回时的路上,发现一辆板车,也不知是谁的,用铁练拴在树上。他想了想,忽然有了决定,便解下板车,回到医院,悄悄地将孙雨和老婆抱下楼,放在板车上,用棉被紧紧裹在一起。老婆仍在昏迷中,头无意识地侧过来,嘴巴紧贴着孙雨的耳朵,像是在窃窃私语。孙雨小的时候,老婆天天这样搂着他睡觉,给他讲大灰狼的故事,孙雨总是被逗得咯咯直笑。夜色朦胧中,老孙发现孙雨凝固的表情上,竟似有一抹淡淡的笑意。一霎间,他在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门卫已经睡着了,老孙自己打开门,推着板车走出医院。拂晓时分,他回到红旗胡同的家中,将妻子和孙雨并排放在床上。他做这件事,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人发现,明天就是新年了,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多管闲事。

    早晨八点,老孙到菜市场购买了许多用来做年夜饭的原材料。老婆最喜欢吃麻婆豆腐和粉丝烧牛肉,自己爱吃红烧猪蹄,小羊肉、胡萝卜、韭菜黄用来做火锅,是儿子最喜欢吃的。还要煮两盘鱼,一盘吃,一盘留着看,年年有余嘛。甚至,他还奢侈地买了一瓶葡萄酒。中途经过一家药店,他进去买了三瓶安眼药,最贵的那种,他挑选了很久。好久没有睡个整觉了,而今夜烟花特别多,他可不想被吵醒。回家路上,他特地绕道去看望祁老二。祁老二家在郊区,是一幢青砖红瓦的农家小院。门从里面反锁着,他只用了三分钟就打开门进去了,这一手是跟祁老二学的。祁老二正躺在床上睡觉。老孙很奇怪,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能睡得这么香。老孙没有唤醒他,他掏出随身带的菜刀把他杀死了。祁老二说的不错,老孙确实不是杀人的料,他足足用了一个小时,砍了一百二十三刀,才将祁老二杀死。然后,他就在祁老二家换了衣服。那一套衣服,还是祁老二买来让他装扮国家干部的。祁老二实在小气,始终不肯把这套衣服送给老孙。

    夜色染黑了窗帘,灯光亮起来,丰盛的年夜饭已摆上桌子,热气腾腾。老婆还在昏迷中,似乎永远都不会醒来。老孙极小心地抱她到椅子上,还在她的身体下垫了一床棉被,好像生怕弄疼她,生怕她坐得不舒服。儿子身体僵硬,只能躺在床上吃了。嘘,他睡得正香呢,请不要吵醒他。老孙打开酒瓶,将安眠药一粒一粒投进去,每投进一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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