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舒服?”戎平辉小小的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转向父亲问:“爹,您没给师傅服药吗?”
段袖听到戎平辉讲出这句话来,心跳霎时漏了一拍,脸上有种不自然的表情。他自从一年前摔下马后,身子骨便一直很虚弱;不知道是因为受伤的关系,或是戎威对他的背叛不谅解,从那之后戎威便没再碰过他。
或许,后者的机会是大了些。
他所跟的男人,对于背叛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可戎威若真的恨他,为何不在那时便杀了他,如同他杀了阿梅一样的无情冷酷?他百思不得其解。
“没这回事。”戎威回道:“我每日都要婢女照三餐给他服下药汤,你师傅恐怕是晕船了吧!”
“是吗?”
“是的,我晕船了。”段袖给了戎平辉一个微笑,这笑对长年冰冷的他而言,宛如严冬的朝阳般难得一见。
“那快过来吃个桔饼。”戎平辉招呼段袖过去,从摆在前头的桌上拿起一个大红木盒。“是喜饼吗?”段袖看着木盒,这正是碧晴斋所做的糕饼。“谁要成亲了?”“‘湘家木行’的少爷。”戎平辉十分俐落地将大大的桔饼剥成两半,并将大的那一半递给他。“等会儿我们过了湖,就要去吃他们的喜酒。”
“什么!?”
段袖着实惊讶,他望了戎威一眼,以眼神示意他为何事先没有告诉他,这趟出门游湖是要渡湖去赴喜筵的。
“去沾点喜气也是好的。”戎威转过身,让人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吃饼的时候,别像辉儿一样弄得满身都是。”
闻之,段袖心里一阵骚动又起。
他不能明白那个冷得像冰一样的男人心里在想什么,他的举止、他的心,总是让人想不透、猜不明。
就像当年他收留自己的时候一样。
是的,就像这吹皱一池春水的微风,平静的湖水永远猜不透那一阵无名的微风为何要扰乱天地的秩序——? ? ?噼哩啪啦的鞭炮声响起。
过了湖,戎威一行人来到湘家木行,只见那气派的朱红色大门前正张灯结彩,众多宾客前来道贺,此景自是少不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新娘下轿了!”
八音吹奏着,生怕站在他身旁的段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戎平辉扯着嗓子喊道。段袖闻之,只是淡淡一笑,随即又冷霜覆面。
因为有太多带着敌意的目光往自己身上投来,刺得他不堪其扰。
他知道许多来参加这喜筵的姑娘们都是冲着那冷酷的男人而来;那个早年丧妻的鳏夫,有钱又英俊,有哪个女人不想坐享其成,摇身一变成为碧晴斋的女主人呢?
又不是他自愿要留在戎威身旁,他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啊!
“来来来,请大家入座了!”
当他正这么想时,在一旁的湘家家丁大声宣布,围观的大批人潮便纷纷往湘家移动。“就坐这一桌吧。”戎威淡淡地出声,可冷淡平稳的音调却透露出他不容许人违逆。戎威所指定的那一桌恰恰剩下四个位子,段袖和戎平辉乖乖的往他所指定的地方坐下,戎威随即亦坐在段袖身旁。
就在段袖他们三人观看着迎娶的仪式时,身旁突然冒出剧烈的争吵声。
只见几个富贵人家的丫鬟们,正为戎威父子及段袖三人所坐的喜筵桌惟一空下来的座位争吵——“等等!王家丫鬟,这一桌是我家小姐要坐的。”
“什么话!这明明就是我先替我家小姐占的位子。”
“等等!这是我家小姐先占的吧!你们这两个没份的丫鬟吵个什么劲!”“等一下!这椅子上有写你家小姐的名字吗?谁说没我们的份,真是笑话!”“唷!谁不晓得你们王家小姐满脸麻子啊,凭那样的长相也想坐在戎老爷身边?别害戎老爷食不下咽喔!”
“你你胡说什么!”王家丫鬟气道:“你们陈家小姐才是一身肥肉,戎老爷看到她,只会
想把喜筵上的东坡肉给吐出来,免得误以为自己吃了人肉!”
“你们别争了,只有我们萧家小姐才配坐在戎老爷身边。”萧家的丫鬟挺身傲气地说。没想到原本争吵的两人,听到她这话反而异口同声地说:“你家小姐更没资格!身材平板得像竹竿似的,坐在戎老爷旁边,人家还以为她是个男人呢!”
一旁的人听到这些有趣的斗嘴,再也忍不住哄堂大笑了起来。
而戎平辉则司空见惯的咬着瓜子,摇摇他那颗聪明的小脑袋,“真是的,每次出门总会有一堆苍蝇。”
“小孩子别乱说话!”段袖连忙训诫在一旁的戎平辉,“她们争的不过只是个位子罢了,我让出来便是。”
“什么!?”戎平辉瞪大了眼,“这怎么成!您要坐在辉儿身边。”
“只是吃顿饭罢了,你这么大了,不可以一整天都跟师傅腻在一起;更何况她们是姑娘家,让座给她们是男人应有的礼貌。”
段袖摆出严师的面孔,可戎平辉却哭丧着小脸。他可是最尊敬他师傅的。“我哪有一整天都腻着您啊!平日师傅除了教我念书之外,其他时间您全被爹给占走了,我还没机会见着您呢!”
孩子无心的童言童语,却一字一句全进到在场众人的耳里。
“辉儿,你——”
段袖恼了,他那两道原本平顺的眉此刻揪了起来,他实在不愿再落人口实;他明白在戎家,他的身份和地位都是相当暧昧的,外面对他负面的流言颇多,他不愿再让多嘴的人嚼舌根。眼见一些宾客已开始交头接耳,对他指指点点,这使他更加难堪了起来。“辉儿说得对。”戎威端起备在一旁的香片茶缓缓饮着。“她们要争就让她们去争,我们先来的,用不着让。”
碧晴斋的当家一这么说,众人的耳语便立即散去,段袖再也听不到除了喜庆队伍奏乐以外的声音。
连那些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丫鬟们,也全都作鸟兽散。
? ? ?“这不是段袖吗?”
突然,一道陌生的呼唤,适时化解了这尴尬的气氛。
正当段袖转头想看清楚那声呼喊出自何人时,只见那人已快速地来到他面前。“真的是段袖耶!好久不见了!”
所有人都为这一幕瞪大了眼睛——只见一名身穿酒红色长袍的男子,竟在戎威面前,用他那双大手抱着、揉着段袖白皙的病容。
“喂!你怎么可以对师傅无礼——”
戎平辉本来已要大喊,却被在一旁的戎威制止。
“真的是段袖,真的是你!好久不见了,从上次进京考试后到现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
只见那个男人仍热情的大喊着,并用他的手搓揉着段袖的脸,而可怜的段袖则在他的“魔掌”下被摇得晕头转向。
“梁、梁印兄?”段袖在茫然中终于看清楚对方的长相。
身形高大的梁印高兴地喊着:“对啦!对啦!就是我!三年前我们一起上京考试的。”“真是好久不见了,梁印兄。”段袖露出一个客套的微笑。
突然,自段袖身后射来一道冰冷的目光,直教他全身发颤起来,他明白坐在席上的戎威生气了。
“老爷。”段袖连忙拨开梁印的手,转过身去看着仍不动声色的戎威,“这位是我三年前上京赴考结识的朋友;梁印兄,这位是我学生的父亲,也是碧晴斋的主人。”戎威上下打量着梁印好一会儿,才对他点头示意。
“喔!原来是碧晴斋的当家。”梁印拍手赞道:“你们碧晴斋的糕饼可是闻名全国,美味可口极了!”“谢谢赞赏。”戎威仍以一副冰冷的态度对待这位不速之客。“咱们哥儿俩好久没聚聚了,我坐那桌,你要不要过来跟我坐?咱们好叙叙旧。”天!
所有人几乎都要尖叫出声;这个外地来的男人居然这么大胆,敢在戎威面前要段袖过去跟他叙叙旧?
戎威一边眉毛挑了起来,温和不变的表情下,开始窜起愤怒的火苗。
没人比段袖和戎平辉更了解戎威的性子,倘若段袖再不想办法解决这个傻大个儿,恐怕等会儿戎威会血溅湘家婚礼。
“老老爷。”段袖力持冷静地说:“我跟梁兄过去说些话,马上回来。”这句话给了戎威一个暗示的承诺,告诉他,他仍会回到他身边。
只见戎威沉默了一会儿,许久才说:“你去吧,可开席前你要回来;还有,得在我看得到的地方说话。”
得到戎威的允许后,段袖松了一口气。幸好戎威没有在外人的面前让他难堪。“谢谢。”他哑着声说。
“怎么回事?你不跟我过去坐?为什么要在他看得到的地方说话?喂,你别推我啊!”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梁印就这样被段袖推离喜筵现场。
而戎威仍坐在没有段袖的喜筵上,他那张冷冰的俊美面孔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反应
第二章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来到离喜筵有一小段距离的树下,梁印不解地问着气喘吁吁的段袖。“梁印兄……”段袖只觉得自己的体力真的衰退许多,或许是落马受伤的关系,亦或是心伤,才会让身体越来越衰弱。
“你好像生病了,段袖。”
梁印疑惑地问,他原本又想伸手触摸他白得如纸般的脸,却被段袖拨开了手。“啊,我没什么恶意的。”梁印惊觉自己的失态,连忙解释着。“我只是觉得你怎么才跑那么一小段路,就喘成这样?”
段袖苦笑。他怎么能说?
更何况他们就在戎威的视线范围内,他明白刚刚梁印这样的举动,已引起戎威的高度戒备,他可不能让梁印这个什么都不晓得的人被牵扯进来。
他已经无力再脱逃,亦无法承受再见到第二个因为他而被杀的人。
“我三年前赴京考试后,因为名落孙山,原本想回到老家,不再读书,改做个小本生意。”段袖想起自己的仕途不顺、命运的捉弄,才会让认真的自己沦落到这等田地,他不禁摇头苦叹。
“后来途中盘缠用尽,饥寒交迫,在那时我遇见了碧晴斋的主人……”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是的,倘若他没有遇见他,他的人生或许又将是另外一番景象。
“所以你就成了他公子的老师?”梁印接口问:“可那也奇怪,这跟你的身子有什么关系?你在全国糕饼之首的碧晴斋没有吃饱、没有穿暖吗?”
“当然不是。”听到梁印天真的问话,段袖脸上的冰霜稍稍融解,露出了微笑。是的,碧晴斋的人对他怎么可能不恭敬?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