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煌只交代「辰时前」来找他,可没说「准辰时」来找她,两者时辰不同,一心求表现又迫不及待要和玄煌见面的乞儿自然是来早了。
不过没关系,她可以先替他沏上一壶好茶,一会儿就端出来好好伺候他。
于是乞儿又开始翻找塞进腰带里的地图,牢记了膳房的位置后,便沿著红砖小径一直往茶栈方向走去,一面用心地熟记著路径。
进了膳房,乞儿烧了一壶开水,旋即摸黑走进茶房寻找玄煌平常爱喝的铁观音。
她几乎不用点油灯,光闻茶香就猜得出茶种,这或许和她天生敏锐的嗅觉有关;取了铁观音后,她又匆忙忙地踩著小碎步,往玄煌的书斋快快走去。
她从前在树下见过一个老爷子泡过茶,她记得那老爷子先把茶叶放在掌心上,揉捻成一粒一粒呈豆子状后,才搁入精致的瓷杯里。
乞儿试著那样做,然后冲入热水,直到茶叶舒展,浓郁的茶香飘满了一室,她才赶忙滤出茶叶,端起茶杯偷喝了一口。
茶汤甘醇,茶韵更足。
乞儿在华椅上坐下,双手搁在桧木桌上,小脸枕入双臂里,望著窗外蒙蒙亮的天色。
辰时就快到了,乞儿发觉自己的情绪变得紧张莫名,心跳倏地加快速度,想到一会儿就可以见到玄煌,她的心里不由得又喜又羞。
不知不觉的,她合上了疲倦的眼儿……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摇著她的肩,乞儿睁开眼儿,这才知道自己睡著了。
她揉揉惺忪的睡眼,抬起脸儿。见是玄煌,她开心地伸手握住他的大手,「小祖宗……」
「你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玄煌挟著冷锐得足以夺人魂魄的目光,满脸不悦地挥开她的小手,反掌拍在桌上。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脾气,乞儿瘦弱的娇躯顿时整个跳起来,一脸无辜地看著他,「怎么了?乞儿做错了什么?」
「我不是要你来睡觉的。」玄煌低咒了一声,波动在她眼中那楚楚可怜的无辜神韵,令他泛起一丝爱怜。
见他眉心深锁著怒意,乞儿的喉间不由自主地兴起一股莫名的哽塞,她强忍住,连忙离开书桌前,呆呆地站在他旁边,一脸傻傻地看著他。
「接下来呢?」她问。
「什么?」玄煌蹙眉。
乞儿歪著小脸蛋,「接下来我要做什么?你不说,我不懂,你一说,我马上懂。」
玄煌不满地凝起了剑眉,厉声吩咐道:「替我冲茶。」
「茶在此。」乞儿把早就泡好的铁观音端起来送到他面前。
然后把瑞脑香放入一个狻猊形的铜香炉里点上,薰染整室怡人的香味。
「嗯!」玄煌在桌前坐下。
不久后,帐房派凝儿送来了昨日的帐本,叠起来整整有一只手肘那么高。
玄煌取走搁在最上面的那一本,「不要说话,静静站在一旁,茶没了,就替我冲。」
「好。」乞儿点头,摸了一下水壶,发现水温降了,连忙重新烧了一壶来。
之后,乞儿就一直留在书斋里,她难掩心中的喜悦,双眼迷恋似地紧盯著玄煌,瞬也不瞬,而且半步也没离开。
一个时辰过去了,玄煌总算把帐对齐,从一堆帐本中抬起头来,这才发现乞儿一直都站在身边。
见她眼里似乎有什么,玄煌蹙起剑眉,盖上帐本,随意抓起一本书卷翻开就读,并随口问:「你在看什么?」
乞儿如梦初醒地眨了眨眼儿,吹弹即破的粉腮及雪颈顿时一片醉人的酡红,心口跳得更是厉害,「看你长得好看。」
玄煌胸口一阵鼓动,却故意忽略莫名泛在心口上的情愫,叉开话题道:「你过来,我教你吟诗写字,明儿个我再请人教你女红和琴艺。」
「好啊!」乞儿惊喜地睁大眼儿,赶忙端起书卷,煞有其事地看著。
「书拿反了。」
「是吗?」乞儿红著脸,慌张地把书卷翻过来。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馨香,味道好闻到令玄煌很想伸手去碰她。
※ ※ ※ ※ ※ ※
个把月过去了,乞儿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白天学吟诗、写字、作画、下棋、识字,晚上学刺绣、缝纫、弹琴……一天就这么被一推见鬼的玩意儿给占据了。
不知是没天份,还是古筝真如乞儿所言故障了,她的古筝竟弹断了三根弦,指头划破了好几处不说,结果她弹出来的琴音分明比鬼哭狼嚎还要可怕。
那作画更用不著提了,根本没人看得懂她在画什么鬼东西。
玄煌对她简直无力、无望外加无可奈何。
他今早还意外地在书桌上发现了一件帛和罗,想必是乞儿的作品。他好奇地拾起来一瞧,不看没气,看了便一肚子火兼啼笑皆非。
她笨拙的针脚刺得凌乱不齐,五彩色线也配色配得乱七八糟。
玄煌何只不满意她的表现而已?简直失望透顶!
唉!罢了,他心想她女红不行,读书总应该强过女红吧?
因为她总是有几分小聪明,下棋进步神速,脑筋动得极快,玄煌才和她下过一盘棋,她就马上透彻了棋道。
对于珠算,她更是厉害,他才教她算过一次帐本,她竟全数吸收,不到一会儿工夫,她竟把一整叠厚厚的帐本清算完毕,可以说她对数字极为敏感。
只是玄煌并不清楚她到底吸收了多少古卷诗词,便心血来潮想考考她。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乞儿自信十足地大声朗诵出来。
「嗯,很好。」玄煌俊容上的神情尽是满意的微笑,「子曰:饱食终日……」
乞儿秀眉一蹙,顿时停下脚步。
「饱食终日以后呢?」玄煌眸光一转,视线投入乞儿的眸里。
乞儿紧蹙著眉,抓著头皮,一双眉纠得快要打结了,仍然想不起来下一句,「饱食终日以后……饱食终日以后……」
「以后怎么样啦?」玄煌严肃地盯著她。
乞儿愈想愈加苦恼,用袖子猛揩著冒在额上的香汗,迟迟想不出下一句,忽然,她小脸笑得眉飞色舞。
「我知道了,小祖宗,饱食终日以后就不饿了,就可以出去玩耍啦!我小时候最喜欢抓蛐蛐儿了,有一次我抓到一只小霸王,四九哥就急著要他的独脚仙与我的斗一斗,结果……」
「乞儿!」玄煌的诗卷怒冲冲地往桌上一扔。
乞儿无辜地眨著眼儿,「唔!怎么啦?」
「我辛苦教你读书,你怎能满脑子尽想著玩?」
「小祖宗,你是做生意的,以后我跟在你身边,也要跟著你学商。」乞儿神情古灵精怪地道:「我背这些死文章,其实对将来是一点帮助都没有,我自然不肯用心记了,你若考我算数,我准丝毫不差地算给你。」
「你……」玄煌俊色一沉,目光凛冽若剑,「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跟我顶嘴!」还说得头头是道呢!
「我说的是实话嘛!」乞儿还不知死活地道:「不然下棋也行,我让你一车一炮,都可以赢你。」
「你……你真是大言不惭!好大的口气!」玄煌的俊容莫名红了起来。
不可否认地,她的确很会下棋,这些天下来,他几乎盘盘输给她,而她则赢得很光彩、很得意。
他真不晓得她脑袋瓜子里装的是何等古灵精怪的东西,什么东西都学不会,就是下棋、算数她了得。
「呃……」意识到他的怒气,乞儿惊慌地缩起秀肩,一脸无辜地望著他,「对不住,我以后再也不敢这么嚣张了。」
「我今儿个暂时不考你,不过你得留在书斋里看书,明儿个我再考你,你若是背不出来,我非禁你一天的食不可。」
禁食?!乞儿瞪大眼儿,嚅动小嘴想抗议,又怕挨骂,便把话咽回嘴里,满色不悦地嘟起小嘴。
见她嘟起小嘴,玄煌的眼里倏地燃烧起两簇怒焰来。
「回答我的话。」玄煌面有愠色,冷眸犀利地瞅著她。
「是!」乞儿急忙点头。
「还有……」
「还有呀?」乞儿觉得自己实在苦命得不得了,她样样都学,却都样样赢不了他的赏识。
玄煌把一直都搁在一边的女红拾起,怒冲冲地丢到她面前,「你绣这什么鬼玩意儿?」
乞儿连忙拾起女红,迅速眨动著无辜的眼,「你怎会看不出来我绣的是什么呢?」
玄煌很勉强地猜:「烧焦的杂草?」
「什么?!」乞儿大声抗议著:「人家绣的明明是一朵盛开的牡丹!」
「牡丹?这叫牡丹?真教我『刮目相看』呀!」玄煌满脸的嘲讽,又忍不住把她的作品抢回来重新看了又看,「我怎么看都觉得是一堆烧焦的杂草。」
「呃……」乞儿心虚地道:「我明明很用心绣的,谁知道它会变成那样,搞不好那根针有问题……」
他真的生气了,把她的「牡丹」丢还给她,「让你学琴,你说琴坏了;让你刺绣,你说针有问题,我看有问题、坏掉的明明就是你那一双手。」
「唔……」她盯著摊开的双手,被骂得很是泄气。
「从此,你琴别弹了,绣也别刺了,没天份学了也是白学,你还是好好识字读书吧!」话语未毕,玄煌便英姿拓迈地拂袖离去。
见玄煌走了,乞儿一屁股在雕镂精美的窗棂边的椅凳上坐下,气呼呼地望著窗外,嘴里念念有词地犯嘀咕著。
「真是的,早知道读书这么辛苦,我当初真不应该答应小祖宗的。这下子我哪儿都不准去了,得留在这儿背那讨人厌的鬼经书。」
「你嘴里在嘀咕什么?」怒喝声如平地一声雷,吼得乞儿双耳轰轰作响。
乞儿惊跳起来,瞪大眼儿,慌张地盯著去而复返的玄煌,「你……你怎么又回来啦?」
「怎么?我不能回来吗?」玄煌立刻板起好看的俊容,「我是回来看你有没有偷懒,果然……」
「什么呀!我……」怕挨骂,乞儿紧张地揪著裙摆,小手正微微颤抖著,「我压根没在偷懒呀!我只不过有点儿累,所以……」
「狡辩!」玄煌严厉地道。
步进书斋,玄煌一脚把木门踢上,然后绕过绘了淡烟流水的巨幅屏风,在书桌前的华椅上坐下。
「把椅凳搬过来,然后坐下来练字,我要盯著你,免得你又偷懒了。」
「哦……」乞儿一手抓起椅凳,缓缓地走到他身边,再把椅凳放下,好半晌,她大胆地伸出小手握住他的大手掌,「我可以在你腿上坐下吗?」
只是小小一个动作,便莫名点燃了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