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途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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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途佳人-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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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她死了,赚得无数观众的辛酸之泪,我与母亲也撑不住哭了。
    这时候承德陪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商人走过来,说:“这就是家父。”我母亲不
好意思地急忙拭干泪痕,叫我喊鸣斋先生为“老伯”,我照着喊了,声音还带些硬
咽。鸣斋衔生说:“大小姐的戏做得真好,如此贤淑的女性,真是难得的。”我不
知道他是在称赞我姊姊本人贤淑呢?还是在称赞她所演的角色兰芝的贤淑,只见承
德笑嘻嘻地说:“她是我们一级里的高材生,品学兼优的。”自然我的母亲也同他
们客气了几句。
    以后就是仇莲华小姐的海神舞。她的头上缠了许多银丝,身披粉红舞衫,转来
转去的,我也不知道这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她生着一张圆圆的脸,肤色不大白,
但是眼珠却活动,一溜一溜的想勾人魂魄。鸣斋先生看了摇头道:“这种妖怪似的
女学生,怎么也叫她上台丢丑?”承德慌忙替她辩护道:“这是在跳海神舞,海的
女神!”鸣斋先生冷笑道:“什么海的女神,简直是妖怪,河蚌精!”承德不敢多
说,只得一笑而罢。
    我说:“妈,我们要到后台去看看姊姊吧。”承德笑道:“不用去。我刚才正
在化装室里,看见你姊姊下来了,兀自呜咽着,大家一哄而前向她庆祝她的成功,
你姊姊更加感动得泪流满面,好容易由我哄她转悲为喜了,此刻想已卸妆完毕,她
还有别的事,我们不用去吵扰她。”母亲在穷也说:“是的,让她好好儿做事情要
紧。”又说:“小眉,别多讲话,台上要表演魔术哩。”
    于是承德也跑进去照料一切了,呜斋先也不愿回去,便挤坐在我们的旁边。他
一直不停的赞美着姊姊,说是如此贤淑女性,讨她做妻子是顶幸福的,又说她既有
学问可以帮助丈夫的事业成功,又可以教导儿子。啊,将来她的儿子一定更了不得
的。
    母亲听了似乎很难为情,又不会多客套,只好笑着说:“她今年才十五岁哩,
虽然初中可以毕业了,女孩子家到底不中用。”鸣斋先生沉思片刻,欲言又止的,
最后才轻轻说道:“比我们的承德少两岁,承德因为在店里读了几年古书,所以入
学得晚了,恰好与她同级。”母亲没有话说。
    最后姊姊才笑容可掬的来找我们了。看见鸣斋先生,她就恭恭敬敬的喊一声:
“老伯。”她到黄家去过,所以早就认识这位老伯,鸣斋先生十分高兴,她说她真
是贤惠极了,像这种好女儿现在世上是少有的。他说:“这世界,唉,都是新派搞
坏的。像我们这种老法家庭也不好,我主张女子学问是应该有学问,不过旧道德也
不可忘了,相夫教子最要紧,这里的总务主任是我好朋友,我几时要详细对他说一
说,女学生要教她们相夫教子顶要紧……”我听了心中很着急,恐怕他当着姊姊的
面,又要说出娶她为妻最幸福,必定能够养好儿子等话,幸亏姊姊还没有料到这一
层,只是微笑倾听着,听到他赞美她的贤惠的几句话,她的脸上有些怕差样子,谦
虚地低下头微笑,她穿着浅蓝色布校服及黑绸短裙,清瘦如三秋之菊,一种说不出
的高尚之美啊!
    

    不久承德也追踪而来了,他穿着一套格子花呢的西装,花领带,全校当中只有
他常常不肯穿校服的。他的肤色颇白皙,眉目清秀,以外表而论,倒也是一个浊世
翩翩的佳公子哩。鸣斋先生对他说:“怎么,承德,你也来了?你今天是事务主任
呀。”又说:“瞧我给你借的那些东西好不好?我是动煞脑筋的,老师们看了还满
意吧?”承德把嘴一撅,故意说道:“爸爸,就是你那顶新的瓜皮小帽,人家见了
都取笑我,把它戴在头上说:瞧你的爸爸来了!你的老子来了!”
    鸣斋先生倒也毫不介意,只说:“理那种缺德的小鬼们干吗?这种便宜也要讨,
该死的,没有爷娘教训过。看我是怎样的随时随地教训你来!唉,只可惜你上面的
几个哥哥都死了,否则他们已经出道,我也可以享些现成福做做老太爷了。”说到
这里他伸手抓起头皮来,头是新剃过的,剃得很光滑,头皮颜色中带青的。一面抓
着头皮,一面他又想起瓜皮小帽来;便说:“那种帽子的确是很便当,呢帽似乎太
拘正了。我家里还有一块玛消,我自己舍不得用,承德,等你再过几岁,我替你买
顶好帽,就把那块玛瑙嵌在当中,那是很漂亮的。你们穿这种洋装有什么好看
    承德不待他父亲说完便嚷道:“爸爸你叫我戴瓜皮帽吗?我死也不要!真丑死
人的!”我想起像承德这种美少年叫他戴瓜皮帽的样子来,不禁笑了,偷眼向旁人
瞧时,只见我的母亲与姊姊都端坐不动,她们似乎没听见这些话,不,她们当然是
听见的,只是装做不在意,静静地只是瞧着台上下。
    这时候有一个很摩登的女学生在台下走道上出现了,她的头发烫得蓬蓬松松,
脸上脂粉涂得很厚,举止轻浮,我瞧着她似乎有些面熟,她向承德及姊姊连连招手,
意思要他们过去谈话。姊姊只微笑点首,又回望母亲及我一下,摇摇头,表示她陪
着我们不能过去。承德却再也忍不住了,撇下瓜皮小帽问题不谈,也不知道他同我
们说了一声什么,飞步便跑向走道去。他们见了面,只见承德对她说了一句话,她
便耸肩大笑起来,又像在咋他,又要不依他,最后他们两人就笑着,互相推搡着跳
跳蹦蹦的进内去了。我瞧着觉得非常不顺眼,鸣斋先生索性闭上眼睛不做声。半晌,
母亲忍不住低声问姊姊道:“这个女学生也是你们同班的吗?”姊姊点点头,若无
其事地笑道:“她叫仇莲华,就是刚才跳过海神舞的那位。”
    鸣斋先生猛睁开眼来,重重的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他的心中似乎对仇莲华憎
恨极了。母亲不敢再多问,只听见鸣斋先生对她说道:“女子应该是相夫教子的,
符太太,你说是不是呢?唉,我倒决不是一个老顽固,我很赞成女子读书。譬如我
的女人就不识字,笨极了,我见着她就要生气。女人读书为的是相夫教子,要贤惠,
你们的大小姐真好。符太太,我希望你能够给她读到大学毕业,学产科顶好,因为
孩子都是女人养,女人做产科医生,可以不必接触男病人。蒋小姐,你自己本人觉
得怎样呢?不笑我老而背时的吧。”
    姊姊始终微笑着,最后听到问她,这才恭敬而温婉地回答道:“那里话。老伯
说的一些也不错,女子学…哗这个真是很相宜的。”说着她又带窘起来,觉得不好
意思直说出“产科”两字。
    天晚了,同乐会也散场了。
    以后我们与黄家便成了通家之好。鸣斋先生常请我母亲姊姊同我到他家去过节
或吃年夜饭之类,我母亲自然是辞谢的趟数居多,因为我们还不起礼,故不愿意常
跑去叨扰人家。我们家里是每逢节日反而更加没有吃的了,因为那天的东西太贵,
母亲说横贤过了节日一样可以吃的,落得少出些钱。然而鸣斋先生的好意的确不能
不令人感谢,他见我们不肯去,过后就叫宋文卿送些吃食及别的东西来,东西都是
用得着的,如毛巾肥皂酱油之类,又不叫佣人送,因为免得我们开销力钱,母亲再
三推辞不得,心中更加不安了。看他的意思似乎想讨姊姊做媳妇,母亲虽然不愿,
却也似乎无法拒绝。

    八、一念之差

    三年以后,宋文卿终于来说亲了。
    那是个初夏的傍晚,太阳照得满屋子的橙黄色,母亲抱歉地拉拢了花布窗帘。
    宋文卿穿着一件古铜色的绸长衫,领上用同色细条滚边过,但还是给他的后颈
擦坏了,宋文卿似乎很惋惜地,又带些不安神情,不时用右手摸着自己的头颈及衣
领。旁人瞧上去会疑心他在找虱子的。然而不,他今天身上穿得很整齐,连脚上一
双元色直贡呢鞋子,布底都是雪白干净,不知道他是否曾踏过街道尘埃,还是出大
门便忍痛喊好一辆黄包车直到我家来的?
    “符太太,你的福气真好,小姐都是女才子,学问顶刮刮的……”他左手摇着
山水画扇,右手更起劲的搔着脖子说。
    母亲只好随口敷衍道:“那里的话?生女孩儿中什么用?就算会读几句书,又
有什么相干?”
    他笑道:“女人家总要吃亏一些,那倒是真的。不过有了好女儿,就可找好女
婿呀。那时候养你老太太到百年之后,不是同儿子一样的吗?”说完,他自己也觉
得真善于辞令,忍不住把一腿搁在另一个膝上,慢慢抖动起来。
    母亲没有回答,只拿热水瓶替他加斟了一些热茶。他连忙把捆起的一只脚放下
来,一面呵腰说:“不敢,不敢。”接着就拿起茶杯,咽了两口茶,这才干咳一声
开口道:“今天…今天我们老板叫我到这里来,意思是…你替小开做煤。这里的小
姐……学问好…”他结结巴巴的说出意思来,母亲慌得连胜也涨红了,姊姊本在旁
边椅子上看小说的,连忙站起来直走进卧室去。只有我觉得可笑,呆呆地站在屋角
里瞧着他们表演尴尬的镜头。
    那时候姊姊已经有十八岁了,承德比她大两岁,今年夏天他们都可在县立中学
的高中部毕业。我比姊姊小两岁,也可以在初中部毕业了,为着我们姐妹俩下半年
的升学问题,母亲已经忧愁万分。她本来想要把祖传几十亩田卖掉若干,可是又不
敢,因为她自己没有儿子,按人虎视既敢地注视着将来继承问题,如今她若为女儿
读书而卖田,不将惹这班凯觎者出来干涉吗?她也知道按照规行法规定,女儿与儿
子是同样有继承权的,但是她不敢如此做,因为田产是祖宗传下来的,祖宗已经全
过去了,安知他们在阴间是否已经把脑筋刷新,前来这里吃女孩子做的羹饭不呢?
是的,她可以自己不吃羹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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