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小说 第十五辑》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最小说 第十五辑- 第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迎着我的视线,又笑了笑。
  瞬间的事情。
  穿红黄蓝绿号码牌的选手,年纪大的年纪轻的,男的多,没看见什么女的。
  那天并不晴朗,天气预报说有霾。
  霾字的结构好像在云层下躲着一只兽。
  而它灰色的,蓬松的,巨大的毛糙的尾巴轻轻扫过来。又避开A的身边。
  平日在学校从来找不到能探讨学业的人。一道题解不出到最后依然只能靠自己。因为身边的女生聚集在一起时只会说她们的男友A,男友B。她们说在哪里约会,在哪里接吻。特地穿了圆领的衣服,露出耳下颈后的一两块印记。
  我在那时频繁地熟悉名叫吻痕的东西。偶尔停了笔,用目光加入她们的对话。
  “唉呀……有三个唉。”一个说。
  “嗯,他非要弄的~”便抬起下巴,让周围的人看清,皮肤上紫红色的一小块淤血,时间过去后它局部沉淀成褐色。往往它们没有规则的形状。但似乎“没有规则的形状”也是一种规则。
  而这也能成为攀比的内容。第二天便有人带着八成是昨天刻意索取来的痕迹,鲜明地亮在耳朵下方。
  有什么意义。意义在哪里。接吻的话就拿嘴去碰嘴,特地去找可以作盖戳留印的地方,是为了告诉别人“我有男友”,还是告诉别人“我有机械性紫斑”。它是吻痕的医学名称,知道么。
  一群盲目的蠢蛋。
  心里淤积了很多很多愤怒。它们像没有旋律的音符,一刻不停地在喇叭里播放。而连接的电线太长,我怎样也找不到插座所在的地方。
  后来回想起,肯定有过不止一次在书桌前咬着笔尖流泪,对父母提高嗓门,电风扇吹来嗡嗡作响的暖风,没有降温的作用反而让我烦躁异常。
  所以。A。
  后来知道他就住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窗户和窗户呈直线垂直排列。换句话说,他在九楼,我在三楼。面朝同一个方向。
  但他的窗户高一些,所以能够看见我所看不见的,更远的边界吧。
  而我们终于认识起来。准确地说,我终于和他认识起来。回家路上偶尔碰见。进出楼梯时偶尔能碰见。在附近的店里偶尔能碰见。偶尔和偶尔和偶尔相加,变得稍微多一点。对话渐渐累积到几百。而我在前十句里似乎就摆出“别拿我当小孩看”的态度。
  穿着回家后换上的T恤和短裤,裤子不到膝盖,露着干瘦干瘦的两条腿。而那时手臂,肩膀,包括胸在内,干瘪得好像从来没有荷尔蒙的存在。
  A脸上漾起俯视般温和的微笑:“哦,那该怎么看?”
  理应摆出不甘愤怒的脸,我这时应该扭开头拒绝他的视线。
  但二十三岁,此刻依然领先我六岁的A,我甚至不能用“男生”去称呼,但说“男人”又开不了口。当他和我目光对视——
  好像某处伸出的手,干脆地拔掉了电源。
  中考失利让我落魄到现在的鬼学校里。只有煎熬两字能够形容的时光。而父母花了也许比我更长的时间来原谅。而即便我现在每天坐在书桌前“挽回损失”,中考也随时会变成一个借口,在没有听话地吃饭,没有温和地回应,在类似的各种大小问题上成为他们死抓不放打击我的借口。
  “你有这工夫,当初怎么不用在考试上?!”“你想想当初给我们带来的伤害!”“我和你爸爸是怎么过来的!”……终于听不下去时我把饭碗砸到地上,一块碎片飞到母亲的脚边,于是她大叫起来。我赶在她扬手之前走到屋外碰上门。
  周末的傍晚,蚊子带着宛如甜蜜的叫声在耳边催眠。我蹲在楼下的花坛边。看见A的或许是同学也可能是同事的人们,和他一起从外面走进来。两三个男的,一两个女的。A走在最旁边。他的朋友们,男的和A穿着类似,而女的衣装就丰富很多,仿佛对照那些时装杂志里“七日变身法则”的搭配搬到身上。外套有可爱的圆弧下摆。袖口稍微膨开。
  暮色下我看见A侧过脸去和他的朋友们说话。
  表情。语气。脖子以下的衣装颜色。围绕着他们的气氛。那些微妙的,感觉成熟的迷人的东西。
  而当他发现我,“哦”地笑了一声,问“在干吗”。
  但这个不是出于想要知道而问的话吧,只是简单的招呼吧。连口吻,A对我说话的口吻也和对他的朋友不同。他眼里小六岁的,穿着短裤蹲在角落的我,或许他也很早就知道这是脾气不好而在一所破烂高中的小女生。他用关切的却也只是一点关切的口吻。
  我在楼下仰脸望去。
  三楼那间我的屋子,没有灯。十七岁的我的屋子。
  九楼,二十三岁的A的屋子。他和他的朋友们应该已经到了客厅,因为透出来是遥远的隐隐的光亮。他们之间会聊些什么。
  我记得在自己念小学三年级时,早上出操看见六年级的队伍站在一旁。
  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三年级时的我觉得六年级的他们看来如此成熟老练,气度不凡。而这是现在回想起来就要嗤笑出声的事啊。但那时无知的我依然被唬得一愣一愣,把三年级小学生的心里灌满了羡慕和向往。
  三年纪时向往六年级。
  六年级时向往初一。
  初一开始,向往高一。
  但是考试失利,让我坐在穿着故意割得破破烂烂的牛仔裤的男生旁边,上身却维持校
  服,只是纽扣在胸口下敞开,露出里面脏脏的领带,仿佛所谓的“潇洒随意”。男生们蹲
  在教室后面抽烟,烟灰掉下来,再被各双鞋子踩一踩,地板上搓开。他们用鞋后跟来打火
  或者吐烟圈引来女生的倾慕——而这是怎样无聊愚蠢的事啊。这么喜欢的话,马戏团有更
  精彩的演出啊。狗熊还能骑车。
  烦躁的,郁闷的,愤怒的,无论如何,我要离开这里。
  让我站到A的身旁。
  好像那些动画片中的狂人,有无形的毛巾扎在脑袋上,回家就埋在书本里,《一课一练》和《试题精选》做掉厚厚一叠,草稿纸能装几个麻袋,父母也被感动,晚上的牛奶早上的鱼肝油,有一天我回到家里听见乒乒乓乓,走进去看见桌子的上方新装了一台空调,工人踩在凳子上说“行了”。
  被空调吹出密密一片细小疙瘩的胳膊。
  我捧着拆装后大大的空纸箱到楼下时遇见A,他以为那是重的东西,顺手帮忙搭住一角,发现真相后笑起来:“不早说。”
  “……哼。”
  而对话总是这样短。
  甚至当我们难得出现在同一个地点,离到家还有五百多米距离的路口。我看见A,直起原本软塌塌的背,他似乎刚从车站出来,室外有些冷,于是将在地铁里脱下的外套重新穿上。
  黑色的,走近后看清压着隐纹的西装,风格却是年轻化,肩上有装饰的扣搭。里面依旧是浅色衬衫。
  和那些十六七岁的男生不同。不仅是衣着。
  A和他们不同。
  我跟在他旁边走,想要找话题的意愿压抑不住,从有些兴奋的语气中暴露出来。可我不能拿学校里的故事作为话题,告诉他“有女生自杀了”,“有男生因为斗殴已经第三次进了少管所”。而假设我问A最近关注什么,然后我告诉他我在关注什么,结果也只可能是,A关注的内容,我半点接不上话,只能拖长音说“嗯……呵……”。而他关注的东西,A甚至不会告诉我,仅仅笑一点说“你没有兴趣的”。
  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起铃声。A接过电话。
  变成了我一个人的沉默的路途。
  A和他的朋友打电话。他的声音从之前对我说话时低稳的度数略略提高了一些。
  笑的声音增加了。
  他说“真是的”。语气轻快,牵动脸廓线条。
  他说“嗯,我已经把之前的东西递送出去了,赶在晚上七点前就来得及”。不知道那指的什么。
  他说“嗯。好的。”点一点头。
  二十三岁的A。
  非常,非常,许多个非常重复的。
  非常喜欢。
  想要挽住他的手臂。因为两人的高度差,把他的肘弯又朝下压一点。
  晚上我推开作业本,安安静静拿出一瓶已经放了很久的指甲油。
  班上那些女生最常用的化妆品之一。银色亮片。玫瑰红的。或是绿色的。糖果绿。也有人专门去做指甲,十根手指成了凶器,长到光靠它们就能切开西瓜。
  我有些笨拙地涂指甲油。是一瓶不知什么时候买的粉白色。掌握不好量,总是会在指甲边缘溢出来。
  到结束的时候,用指甲油的小刷子在手背,写了A的名字。
  就写在手背上。
  比画不多,所以能够清楚辨认。
  而指甲油干涸在皮肤上,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一点点紧绷着,好像什么爬过后留下的痕迹,它朝着光的方向爬去,追踪着光前行或转折。最后在我手上留下A的名字。
  离十八岁越来越近。越来越沸腾的高温。
  课间休息时有寻衅滋事的事再次发生,我坐在靠窗的位置,被无辜殃及一脚,立刻拿起手里的水杯泼回去。
  然而比泼水回击更加狗屎的后续,是在放学前被那名我泼了水的男生堵在楼梯角落听他说“我喜欢”。他说话时歪过嘴笑出牙齿的样子,和用脚后跟站着前后摇晃起来的动作,让我当即想骂人。说着“别挡路”一边要走。而对方则干脆伸出手撑住墙,以为自己是电视剧男主角那样挡在我的脸旁。
  偏偏要模仿一些狗屁不通的事。
  十六七岁做着那些自以为潇洒的事,黑帮片看得太多,智商也跟着下降。那些成年人才知道的可笑的举止。却自以为很成熟。
  A一定知道,那根本不是成熟。
  而A也一定不知道,他的成熟。
  他对早上在楼下摆摊卖鸡蛋煎饭的阿姨都很礼貌很亲切。而那阿姨不止一次对我呵斥过“以后你再拿自己家的鸡蛋过来,你的生意我不会做的”。我打从心里不喜欢她。但A却一直对她很和气,说话时脸上笑盈盈。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