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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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10期-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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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都能走着田埂一样的小路找到我
  都能在我梦的古树下坐着
  陪我到天亮
  死了的母亲比活着更让我崇敬
  活着的母亲不识字
  死了的母亲能在纸钱一样燃烧的诗集中
  读懂我的每一首诗
  母亲不知道自己死了
  母亲不相信自己会死
  一辈子没离开过乡村的母亲
  不知道自己已死了三年的母亲
  在活着的时候说
  只要儿女们好好活着
  她的死就是换个地方再活一生
  
  螃蟹与海
  
  女儿用矿泉水瓶
  装了一瓶海水
  几只从大海走失的拇指姑娘大小的螃蟹
  被女儿领养在瓶子里
  女儿用喂金鱼的粮食喂螃蟹
  我看到螃蟹在瓶子里
  用不同的泳姿折返游着
  每一次折返前
  螃蟹都看到终点
  却无法上岸
  多么神奇的小螃蟹
  让我看到瓶子里的大海
  宁静而辽阔
  
  诗人何为
  
  靠一首写乞丐的诗
  我戴上青年诗人的桂冠
  我已成老诗人了
  我诗中的乞丐仍在乞讨
  无所适从
  菜市场在马路对面
  我每天必须横穿马路
  才能吃上貌似新鲜的蔬菜
  马路上车流奔涌
  我必须避让着车
  必须在人修的路上避让人造的车
  尽管如此  车还是对我大喊小叫
  好像我是一只过街的乡下老鼠
  我是一个多么平心静气的人
  但仍然在一些最平常的事情上
  无所适从
  
  干净的城市
  
  在人民西路边  一个捡破烂的人
  死了  是一个年轻女子用宝马
  将他踩死的  围观的人
  包括警察和我  都看到了血
  污红污红  像烂葡萄的液汁
  谁也没看到伤口
  几分钟后  捡破烂的人
  像破烂一样被一辆车收走
  血被高压水龙头涂改成一股浊水
  流进下水道  人群散去
  这座城市  看上去比先前
  更加干净
  
  修坟
  
  母亲  儿子给你盖房子来了
  儿子要让你在大地上住不漏雨的房子
  住北风吹不掉屋顶的房子
  你一生有关节炎
  儿子不能让你只剩下骨头还患风湿
  你一生在为怎样挨过冬天夜不能寐
  儿子不能让你一生最后一觉焐不热被子
  你坟前的槐树  在不停摇头
  母亲  你是不是认不出儿子
  儿子有三年没回家看你
  你说  起风了  眼睛有些迷糊
  即使一百年不见  母亲
  都会在陌生的人群中一眼瞅出自己的儿子
  母亲  你住上好房子后
  会不会像你在城里住的那几天
  天一黑就找不到你儿子的家门
  你说城里的灯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不像乡下  认准一盏灯就能回家
  有一间好房子  住在乡下
  你就哪儿也不去了
  母亲  你一生第二次出远门就到了天堂
  你什么时候回来  母亲
  儿子给你盖了能住一万年的房子
  我看到磷火了
  这是不是你提着灯走在回家的路上
  母亲
  
  遗产
  
  我四岁时  母亲教我数星星
  母亲不识字  母亲一次数对的星星
  永远没有超过一百颗
  母亲说  世上没有谁能数完天上的星星
  没有谁不数错星星
  没有星星会责怪数错它的人
  数过星星的孩子不怕黑夜
  星星在高处照看着黑夜的孩子
  母亲死后  留给我的除了悲痛
  就是我一直在数的星星
  这么些年  即使高楼将我挤进峡谷
  即使生活以万钧之力压在我肩上
  即使我匍匐在地
  我也会抬起头来
  
  迟疑的扫帚
  
  手中的扫帚迟迟不肯落地
  在我生活的庭院  扫帚
  就是季节的刷子  人生的笔墨
  谁能延缓冬天的到来
  没有雪会等着世界干净后才降临
  我只能用蚂蚁搬家一样细小的动作
  挽留储存在落叶里的秋天
  为了秋天  即使徒劳我也要努力
  我比谁都知道
  这最后一片落叶扫走了
  秋天就像我的母亲一样
  在大地深处才能找到
  
  再数一遍
  
  回到故乡
  我突然发现
  那么多星星
  那么多我三十年前
  数错的星星
  一直等着在城里埋头干活的我
  抬起头来
  把它们再数一遍
  
  捕蝇纸
  
  捕蝇纸上落满苍蝇
  这些黑苍蝇
  这些没有户口的苍蝇
  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
  梦想中的山珍海味
  因为一张纸就咫尺天涯
  我数不清多少苍蝇葬身纸上
  我更数不清还有多少苍蝇在前赴后
  这些乡下的苍蝇
  他们至死也难以明白
  这纸上的液汁看上去像蜜糖
  怎么一沾着就是毒药
  
  呼伦贝尔
  
  一个饱经沧桑的人
  在黄昏的呼伦贝尔
  被草深深打动
  这些弱不禁风的草
  这些见了羊就低头的草
  这些一辈子离不开泥土的草
  这些像我的乡亲一样卑微的草
  手挽着手
  竟然跟着太阳走到了天边
  
  在海边听到家乡大水
  
  我带着女儿在海边散步
  手机响了
  是父亲打来的
  这是父亲第十次打我的手机
  父亲说家乡大水
  有五个人被冲走
  其中四个是我认识的
  我不认识的是一个三岁男孩
  上百间砖瓦房
  乡亲们祖孙三代的积攒
  转眼之间成为泡影
  父亲呜咽声中的大水
  沿倒水河到长江后
  最多三天就会流入大海
  大海多美呵
  面对女儿的赞美
  我像台风过后的老渔夫一样沉默
  我要不要告诉女儿老家大水
  我要不要对女儿说
  海水的蓝色里
  有多少人间的苦难
  周末的晚报上
  如果再有在海边
  发现无名尸的消息
  我一定要去辨认
  看看是不是我的乡亲


田禾诗选(十五首)
■ 田 禾
  喊故乡
  
  别人唱故乡,我不会唱
  我只能写,写不出来,就喊
  喊我的故乡
  我的故乡在江南
  我对着江南喊
  用心喊,用笔喊,用我的破嗓子喊
  只有喊出声、喊出泪、喊出血
  故乡才能听见我颤抖的声音
  
  看见太阳,我将对着太阳喊
  看见月亮,我将对着月亮喊
  我想,只要喊出山脉、喊出河流
  就能喊出村庄
  看见了草坡、牛羊、田野和菜地
  我更要大声地喊。风吹我,也喊
  站在更高处喊
  让那些流水、庄稼、炊烟以及爱情
  都变作我永远的回声
  
  赛马坡的黄昏
  
  一辆从赛马坡开走的汽车
  又开进赛马坡了
  刚才走在路上
  它的身材像一头驴子在爬坡
  
  此时,赛马坡只有一片
  薄薄的暮色
  远处炊烟升起来了
  大伯,早上赶出去一群羊
  黄昏他还要赶回来
  一群羊。收藏好落日
  坐在坡上
  
  谁在远处喊一声。把昨夜
  母亲吹灭的那盏油灯
  喊亮了
  赛马坡的天空上
  同时也闪出了几颗星星
  走在路上的人三三两两
  天黑了
  他门收工回家
  
  板车上坡
  
  板车上坡的时候
  王大贵拉
  王大贵的小儿子
  在后面推
  板车一颠一颠地前进
  王大贵要和他的板车
  一起上坡
  
  我从他脚上的破鞋
  和头上的旧帽子
  想象着他是如何的贫穷
  他板车上的萝卜、大蒜
  要拉到镇上
  换回儿子的学费
  和青麦苗的化肥
  
  板车到中途打了个颤
  一个石头卡住了轮子
  他喊他的儿子:使劲,使劲
  一辆卡车从他的旁边
  开过去的时候
  灰尘被一阵风高高地吹起
  飘在空中
  落到他的脸上
  他的头还是低得没抬一下
  
  贫穷很大,他很小
  王大贵的板车
  爬上坡之后,远远看去
  王大贵多像一只小蚂蚁
  
  东南风
  
  东南风在春天就长出了羽毛
  东南风在春天就学会了鸟叫
  贴着地面缓缓地叫,还
  叫出了声音
  我没看见她的爪子。但她的确
  抓破了池塘里的一层坚冰
  抓开了通向春天的一条路
  小草从那条路上走出来
  河边上的一块空地
  接收了她。小草又接收了羊儿。
  
  吹皱一池春水。东南风不来
  桃花不开,柳絮不飞
  爱情回不到玫瑰的怀抱
  春天回来了
  大地向上生长。风筝
  应该高些,手中的希望
  放飞得越高越好。
  
  在我还没到达村庄之前
  东南风已经到了
  跑着来的。刚刚越过
  冬天冰雪的枝头
  回到南方的草根下生长
  路边的几个农民
  正在顺着风打听消息
  他们最关心的
  是集市里蔬菜的行情
  
  稻草
  
  入秋。我爬上稻草垛看下面的村庄
  泛白的秋野,茫茫一片
  稻草在老黄牛饥饿的哞叫声里
  渐渐干枯
  
  远远地看。大路上草屑飞扬
  稻场的脱粒机轰隆隆响
  脱粒机吃进去一把稻穗
  吐出来一堆干草
  往下沉落的稻谷
  一颗颗
  在颤栗
  
  只有草垛越来越高
  只有田野越来越空
  父亲要借助一只灯盏搓草绳
  他的夜
  会越来越长
  
  咱家里有稻草,咱家里有驴子
  黄昏。驴子闪进村口
  它驮着咱家的稻草
  缓缓地走
  
  四月
  
  在四月,与麦子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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