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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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名花-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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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悟天缘樽前成八咏 迷富贵醒后却三公


  却说当日了空等进了内衙,湛翌王随请湛公与太夫人出来,叫他们拜见了。然后来拜见梅杏娘,独令本白重拜杏娘四拜。杏娘道:“此是何意?”翌王笑道:“前日在庵内相知,只有本白实系处子。今日夫人当以另眼看待,未知肯垂青否?”杏娘亦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况且僧来看佛面,那有不青目的理。”遂令送至后边小楼中住下。各各蓄发改妆,同了空等四人,俱纳为侍姬。那夜,翌王领了杏娘主意,便与了空、本白等把旧日风流重整。正是: 
  不二真姬,好却十方衣钵。无为仙媛,堪抛万叶梵文。杳听鼓沉,凡心转盛。停看灯闪,欲火偏殷。入纸帐而梅花缠杨柳之腰,牵轻稠而桂子袭樱桃之口。韩掾香,贻非贾女;宓妃枕,赠错曹王。毒龙归旧穴而垂涎,潭底泉流滚滚;顽象返上宫而摄饵,坡边草长葺葺。色即是空,此刻青丝虽乱;电犹如幻,今宵红浪无踪。且看他昏迷态,恰如禅定;番疑他相对处,正凑机锋。 
  湛翌王自此,内有杏娘、佛奴,又令本白改名巧姑,了空改名翠娥,本空改名芳姿,本亮改名春媚,本悟改名蟾怜,共是七个娇娃,真正朝朝寒食,夜夜元宵。不觉在任两年。 
  一日恰值暮春时候,川中气暖,庭前牡丹盛开,翌王请湛公与夫人赏过,复设内宴,同杏娘、巧姑辈花前把盏,论旧谈心。忽见一双紫燕,环绕飞鸣。翌王笑对杏娘道:“昔年吟《紫燕》诗,分明如此光景。今复来此娇啼,多应替我二人作贺。细想起来,若非紫燕,怎得走到园中。就走到园中,若不吟诗,怎得小姐听见。此双紫燕,真你我之月下老人也。今我与夫人,同谐鱼水,须斟杯酒儿,谢他一谢。”杏娘道:“此言正合我意。”遂筛了酒,向空拜谢。那双紫燕,却也奇怪,便是有知觉的一般,竟停翅不飞,立在檐角之上,呢呢喃喃,不知叫些什么。拜谢才完,巧姑辈俱各惊异。忽然又有六只小紫燕,趁风翻至,随了那两只紫燕,仍复绕户飞鸣。翌王大加骇异。杏娘道:“相公不必惊疑,我看后来六只小燕,分明与佛奴、巧姑、翠娥、芳姿、蟾怜、春媚诸姬一般,连相公与奴家,共是八个。今紫燕恰好四双,这段奇事,皆天赐祯祥,我等各宜敬酒一杯,奉酬紫燕,拜谢天地作合之恩。”翌王、巧姑辈,各俱应允。八只紫燕,又复成对儿立住不飞,直待浇酒拜毕,然后连绕三匝,飞入云端去了。翌王道:“如此异兆,千古罕有。敢请地夫人及诸姬各赋一律,以记紫燕降祥之意,乃见我八人夙世姻缘非同小可。待我先为首唱,遂吟道: 

  夕霭朝恽满画堂,差池片影拂春光。 
  翅凌贝阙玄衣淡,衔入琼筵绛雪香。 
  对对云中呼比翼,翩翩花外舞成行。 
  分明一段三生意,喜获双飞簏日长。 
  那时杏娘亦步韵吟道: 
  斜剪春风到玉堂,双双常幸沐恩光。 
  同栖金屋花梢影,共渡银河月底香。 
  巢护紫封泥一点,羽翻红浪锦千行。 
  樽前未识呢喃语,伫看翩跹降瑞长。 
  那时巧姑亦步韵吟道: 
  怯怯新雏隐法堂,痴情偏喜恋韶光。 
  不皈鹦鹉征心印,肯逐蜂媒窃寿香。 
  齐掠锦窠花作雨,漫啼金粉玉为行。 
  只缘轻薄东风好,引入帘前细语长。 
  那时翠蛾亦步韵吟道: 
  飘摇弱羽寄云堂,偶学鸳鸯窃宠光。 
  入幕解传幽阁语,穿帘分得赐衣香。 
  轻身翻出三千界,倦翮空随十二行。 
  今日春归双舞处,啼痕益觉为情长。 
  那时芳姿亦步韵吟道: 
  联翩飞入郁金堂,绣箔同窥玉镜光。 
  拂羽并回鸾影动,剪波双点水痕香。 
  当年踪迹依龙树,今日翱翔列雁行。 
  相对啼花三月暮,小红零乱昼初长。 
  那时春媚亦步韵吟道: 
  两两翻风认锦堂,巡檐难识旧风光。 
  斜惊钗上双飞巧,日落枝头万解香。 
  怨入空梁悲失侣,栖栈深院喜成行。 
  年来啄尽愁滋味,舞得游丝几许长。 
  那时蟾怜亦步韵吟道: 
  于飞燕燕绕兰堂,双尾横拖黑绿光。 
  掷过落花风有态,趁来飘絮翅无香。 
  舌欺紫陌黄鹂啭,色暗青天白鹭行。 
  王谢风流都占尽,乌衣声价为君长。 

  翌王与杏娘等七人,俱已吟完,这番轮到佛奴,佛奴道:“贱妾生平未曾读书识字,以致前日错取诗笺,招灾惹祸,今日步韵,望夫人代妾一挥,以成八咏。”翌王道:“言之有理,乞夫人为彼赋之。”杏娘遂又复吟一律道: 

  衔出新愁翡翠堂,误传密语漏春光。 
  轻盈贴地身偏稳,绰约呼人口亦香。 
  常带春泥四五点,曾沾花泪两三行。 
  眼前瞥见双飞翼,撩拨吟魂一线长。 

  杏娘代佛奴吟完了,翌王便遍阅诸作,赞道:“篇篇都借紫燕为题,实实写出自己一生遭际。片言只字,多从性情中得来。有比,有兴,深合赋体,虽李易安、朱淑真诸美复生,亦未易有此。下官回视首唱,不觉珠玉在前,对之形秽。”杏娘道:“奴辈蛙鸣蛩噪,安比得相公掷地金声。”翌王道:“休要太谦,夫人乘此余兴,再与诸姬咏牡丹一绝何如?” 
  才欲举笔,忽传进邸报:“兵部一本,为举荐贤能等事。本内例举各处才智武员,理宜大加宠着,以固封疆。中间陶杞、湛国瑛、黑定国俱列名在内,已奉旨准奏。陶杞进爵靖湖侯。湛国瑛进爵南平伯。黑定国提督山东全省水陆官兵,驻扎省城,都督府左都督,加二级。”翌王看毕,佛奴辈六姬,俱举杯称贺道:“天边紫燕呈祥,庭前牡丹散彩,嘉兆叠见,果然老爷有此高升之喜。”独杏娘愀然,不发一语。正是: 

  人人举杯贺,我意觉堪怜。 
  识破浮云趣,功名事了然。 

  翌王道:“夫人,我湛国瑛一介寒儒,叨居显职,今又复蒙宠锡,此皆邀天地祖宗之灵,得以有此。方幸光前耀后,荫子封妻,常享富贵有日矣。忽见夫人反有不悦之色,何也?”杏娘道:“奴家有心事。”翌王道:“有甚心事?试为下官一言。”杏娘道:“不必言罢了。”翌王道:“夫妇之间,有过相规,有善相长,乐则同之,忧则分之。夫人面有忧色,不与下官明言其故,非妇道也。”杏娘道:“言多不祥,今日相公荣升报捷,所以难于启齿。”翌王道:“但说不妨。你若不言,闷杀下官也。”杏娘道:“奴闻,宠不可极,位不可高。位高宠极,难以自固。然当居安思危,勿贪利禄。苟不或惧,旋主覆败,载之史册,历有明验。今相公得此显耀,众口称贺,欢忭之气,萃于一堂。威武之勋著于天壤。据奴家愚见,还宜急流勇退,挂冠归去。以父母甘旨为念,以山水登临为乐。则优游林下,菽水亦可承欢。放浪天涯,琴书皆能养志。何必苦恋功名,作此行险侥幸之事。一时鸟尽弓藏,虽欲牵犬东门,便不可得矣。相公以我言为何如?”翌王摇头道:“夫人差矣。我闻国尔忘家,公尔忘私。此身许君,生死以之。若食其禄而避其难,尸其位而图其安,非古大臣之节也。所以马伏波至老犹思以马革裹尸,屈突通必欲以好头颈为朝廷受一刀。孔明鼎足既成,尚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其忠肝义胆,足以炳照千古。正是功名垂于竹帛,勋绩光于宇宙。这等人,才叫做堂堂男子。夫人以急流勇退的迂谈,误我致君大事。”杏娘道:“相公之言甚善,但识其理,而未识其势。得其经而未得其椎,不足称丈夫也。”翌王变色道:“请问,丈夫便怎么?”杏娘道:“凡为国家任天下事者,必先量我生平才力,量我生平经纬。要使九重之上无疑主,同朝之列无疑朋。出可见信于万方,入可无惭于社稷。请相公自去思想,老成练达,百战百胜,你果能如马伏波否?捣坚挫锐,勇略冠军,你果能如屈突通否?三分预定,七纵成擒,你果能如诸葛孔明否?不过附会陶公,因人成事,侥幸建了平湖之绩。骤得高位,不自损抑,罔知时执艰难,便轻易开口,把古大臣相比。此皆速祸之道,非安全之计也。”说得翌王满面羞惭,又气又恼,只是与杏娘成婚之后,从未变脸,不好破得口。便大声道:“且吃酒罢。”佛奴、巧姑辈见天色已晚,收拾掌灯。又见颜色不善,连忙执壶的执壶,把盏的把盏,送过酒来。翌王接到手,连吃了十数杯。偷觑杏娘,坦然绝不介意。翌王反心上懊悔道:“早是我不曾发怒,看他度量,也到能容人。想他言语,也有些合理。今日一天喜事,也不是闲争的时候,不如敬他一杯酒儿,陪个小心,等他说句好话罢。”随手接过佛奴的酒,笑脸儿捧到杏娘面前道:“下官一时酒渴,打断了夫人话头。你责备我的都是良言,但喜的是恩从天降,且你饮此一杯喜酒,须把高兴话儿说说再处。”杏娘道:“多谢相公美情,奴家酒到不吃。若相公厌烦言,待我细说一番。”翌王道:“愿闻。”杏娘道:“今日相公荣封忽降,进爵为伯,三公九锡,指日可待。自当加额奉贺才是,反说此扫兴言语,逢君之怒,势所必然。但奴家每见变幻无常,沧桑瞬息。季伦金谷,鞠为茂草;吴宫春树,伙作寒烟。当富贵时,歌姬逐队,舞女成行。在家则珠履之客满堂,入朝则节铖之车塞路。前呼后拥,一箸万钱。及至一朝失势,那些趋炎附势的,又傍别处门墙。那些献谀承旨的,又向谁家奔走。那些追欢买笑、倚翠偎红的,不为势豪所占,必为权要所夺。相公你目下迷恋荣华,道是此等境界,可以常恃。只怕钟鸣漏尽,连你我不能相顾。此身尚且不保,何况歌姬侍妾、官位、家室哉。”翌王当时,陪个小心,指望杏娘改口,说些兴头的话。如今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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