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芦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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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芦花-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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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角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通,暗示白秋实际上是为他们家孩子朱又文背了过。
    朱开福却说,我这儿子学习成绩的确不好,这我知道。但他听话倒是听话,从
不惹人撩人。
    苏校长见朱开福有意装糊涂,只好直说了,要请他帮忙,将白秋弄出来。朱开
福满口答应,说,这事好说,我同公安局说声就是了。小孩子嘛,谁没个打打闹闹
的?
    可是左等右等,白秋还是没有出来。这是苏校长平生感觉最闷热的一个夏月。
    这天,他又去收容所看望儿子。白秋痛哭着,求父亲领他出去参加高考,说今
后一定听爸爸妈妈的话,一定考上北京大学。苏校长老泪纵横。他这辈子除了老父
老母过世时哭过,记不得什么时候这么哭过了。
    白秋到底还是被判三年劳教。
    苏校长平生第一次感到了极大的惶惑。文化大革命中,他受到那么大的打击,
也没有这么痛苦和迷惘过。那时他真的以为自己是从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身上
的罪孽是先天的,必须好好改造。当时天下通行的逻辑就是如此。现在是治平世界
了,怎么叫他更加不明白了呢?
    这事成了白河县城最大的热门话题。都说太可惜了,太可惜了。谁想得到呢?
他哥哥姐姐那么有出息,他一个人到笼子里去了。真是一娘生九子,连娘十条心!

    三年之后,白秋回到白河县城。他发现县城只是多了几栋高房子,没有其他变
化。他的那些同学,考上大学的还没有毕业,没考上的多半参加工作了。了一还在
上海交大上大四。朱又文已在银行上班。
    白秋成天在家没事干。爸爸妈妈都已退休,成天也在家里。姐姐和哥哥都留在
了北京。白秋一直嫉恨爸爸,不太同爸爸说话。妈妈总望着他们父子的脸色,只巴
望他们脸上能有一丝笑容。但父子俩总是阴着脸,老太太终日只能叹息。
    白秋天天在床上躺着,脑子里乱七八糟。他根本无法理清自己的思绪。劳教农
场那漫无边际的芦苇总是在他的脑子里海一般汹涌。在刚去的头几个月,他几乎没
有一天不在设法逃跑。初冬的一个晴天,芦苇在风中摇曳。白秋同大家在油菜地里
除草。这里的油菜地也一望无涯,几百号人在这里排开极不显眼。快到中午,白秋
偷偷钻进了芦苇里。他先是慢慢前行,估计外面听不见声音了,他就拼命跑了起来。
他知道,只要一直往南跑,跑出这片芦苇地,再渡过那片湖水,就可以回家了。他
飞跑着,什么也不顾,听凭芦苇叶刮得脸和手脚生生作痛。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
跑了多远,他跑不动了,倒了下来。他闭着眼睛,脑子里满是妈妈的影子。他曾无
数次梦见妈妈哭泣的样子。他想自己只要能出去,一定百倍地孝敬妈妈。他又想起
了白一,那个清纯可爱的小妹妹。
    躺了好久,他睁开了眼睛。正刮着北风,芦花被轻轻扬起,飘飘荡荡,似乎同
白云一道在飞翔。芦花和白云所指的方向就是家乡。
    白一妹妹的眼睛那么清亮,那么爱人,可就是什么也看不见。
    太阳快掉下去了,他还没有跑出这片芦苇。他估计不出还要跑多远才到湖边,
要是在夏天,他现在奔跑的这一片都是白水淼淼,芦苇便在水里荡漾。想着要在芦
苇地里过一夜,他并不觉得恐惧,反而还有一种快意。
    天黑下来了,他到了湖边。四周黑咕隆咚,天上连一颗星星都没有。他不知应
往哪边走。东南方的天际闪着微弱的光亮,他想渡口也许就在那里,他便望着那一
线光亮奔跑。
    天将拂晓,他终于摸到了渡口边。望见汽车轮渡那灰暗的灯光,他心跳加剧了,
说不清是激动还是害怕。他爬上轮渡,找了一个背亮的地方躲了起来。听不见一丝
动静,只有湖水轻轻拍打着船底。开轮渡的工人都在睡觉。他多希望马上开船!但
天色未明,没有过渡的汽车。
    天亮了,终于听见了汽车声。他抬眼一望,吓出了冷汗。来的正是劳教农场的
警车。
    他被抓了回去,挨了一顿死揍。后来他又好几次逃跑,都没有成功。
    说来也怪怪,在漫长的三年里,他时时想起的竟是白一。起初他也想过日后怎
么样去孝敬妈妈,但日子久了,妈。妈在他的脑子里越来越淡薄了。他不愿意去想
父亲,纵然想起父亲,心里也充满了敌意。他总以为自己的灾难来自于父亲的天真。
    白秋谁也不理,一个人出了门。妈妈望着他的背影抹眼泪。
    他双手叉进裤兜里,横着眼睛在街上行走,见了谁都仇人样的。走着走着,就
到白一家附近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迟疑片刻,他便去了白一
家门口。门关着,不知屋里是不是有人。他敲了几声门,听得有人在里面答应,好
像是白一的声音。
    是白一吗?
    不见回音,可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位漂亮的女孩倚门而立。白秋吃了一惊。
眼前的白一不再是小妹妹了,而是位风姿绰约的美人了。
    是白秋哥吗?
    白秋更是惊奇了。白一你怎么知道是我?
    听爸爸说你回来了。我就想你一定会来我家玩的。怎么今天才来呢?快进来吧。
    白秋进屋坐下,说,我回来之后,什么地方都没有去过,今天是第一次出门。
白一你好吗?
    我很好。你吃苦了,都是为了我哥哥。我哥哥回家总说起你哩。
    白秋说,这都是我自己的命不好。不说这个吧。
    两人就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白一的大眼睛向着白秋一闪一闪的。因为这双
眼睛什么也看不见,白秋便大胆地迎着它们。白秋不明白自己这几年怎么总是想念
这位小妹妹,想着这双美丽而毫无意义的大眼睛。白一高兴地说着话儿,有时候脸
上会突然飞起红云。白秋便莫名其妙地心乱。
    很快就到中午了,白一爸爸下班回来了。白秋马上站了起来,叫王叔叔好。王
亦哲愣了一下,才认出白秋。阿呀阿呀,是白秋呀!快坐快坐。知道你回来了,也
没来看你。这几天有点忙。
    哪里呢?白秋说着,就望了一眼自一。只见白一脸上不好,低了下头。她是怪
爸爸没有去看白秋。白秋隐约感觉出了这一点,只是放在心里。
    一会儿,白一妈妈也回来了。见了白秋,忍不住抹了一阵眼泪。
    一家人留白秋吃晚饭,白秋推辞了。
    白秋勾着头,独自走在街上,心里的滋味说不清楚。突然有人在他肩上重重拍
了一板。白秋本能地回头撩了一手,气汹汹地瞪着眼睛。却见是老虎。老虎是他在
劳教农场的兄弟,一年前放出来的。
    白秀才,回来了怎么不来找我?我俩可是早就约好了,出来之后有福同享,有
难同当啊。白秀才是白秋在劳教农场的外号。
    天天在家睡觉,还没睡醒哩。白秋说。
    闲扯一会儿,老虎要请白秋下馆子。两人找了一家馆子坐下,老虎请白秋点菜。
随便点吧,兄弟我不算发财,请你吃顿饭的钱还是有的。
    喝了几杯酒,话也多了。老虎说到出来一年多的经历,酸甜苦辣都有。他说他
只望白秋早点出来,大家在一块捞碗饭吃。我们自己不相互照顾,还有谁管我们?
我们这种人谁瞧得起?
    在里面的时候,老虎最服的就是白秋。白秋人聪明,又最不怕事。刚去的时候,
里面的霸头欺负他,但他就是不低头。霸头叫元帅,元帅下面是几个将军,将军下
面的叫打手,最下面的就是喽罗了。元帅是个大胖子,是里面的皇帝。喽罗们得把
好吃的菜孝敬给他,还得为他洗衣服,捶背搔痒。睡觉也有讲究,冬天元帅睡最里
面的角落,依次是将军、打手和喽罗,最倒霉的喽罗就睡马桶边上。到了夏天,元
帅就睡中间电扇下面,将军和打手围在外面,喽罗们一律挨墙睡,同元帅、将军和
打手们分开,免得热着他们。白秋刚去,当然要睡在马桶边。白秋心想,这里本来
就拥挤,人家先来先占,轮到他只好睡马桶边,也没什么说的。可元帅有意整他,
一定要他头朝马桶睡。他不干,元帅一挥手,几个打手围了上来,将他一顿死揍。
那天深夜,他偷偷爬起来,狠狠地揍了元帅。元帅的脸被打肿了。这还了得,白秋
被打手们打昏死过去,还给他灌了尿喝。过后白秋平静了几天。元帅以为他服了,
一会儿对他冷笑,一会儿又恶狠狠地瞪他。其实他只是恢复了几天。等他身体稍稍
好些了,又找机会打了元帅。当时老虎是头号将军,兄弟们叫他五星上将。里面就
只有他和白秋是同县的老乡,他有心要帮白秋,但又怕元帅手下的人太多了。后来
他发现白秋真的是条好汉,就暗中联络几个贴心的兄弟,帮助白秋,把元帅死死打
了一顿。元帅只得服输。老虎就做了元帅,白秋一下子从噗罗坐到了将军的位置。
老虎出来后,白秋又做了元帅。
    馆子里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了,他两人还在喝酒。眼看菜凉了,老虎说加个菜。
来个一蛇四吃怎么样?白秋本是不吃蛇的,这会儿酒壮人胆,又不想显得那么怯弱,
就说好吧。又问怎么个吃法?老虎说,就是清炖蛇肉,凉拌蛇皮,蛇血和蛇胆拿酒
泡了生吃。老虎说着就叫来老板,问,你们这里最拿手的一蛇四吃还有吗?
    老板躬腰搓手道,蛇是有,只是这会儿师傅不在,没有人敢杀蛇。
    蛇在当地人眼中向来是恐惧而神秘的,老辈人都忌讳说起它,一般只叫它冷物
或长物。见了蛇一定要将它打死,说是见蛇不打三分罪。吃蛇只是近几年的事,也
不是所有的人都敢吃。原先要是谁打死了一条蛇,就找个僻静地方将它埋了。胆子
大的人就将蛇煮了喂猪。蛇万万不可放在家里煮,说是瓦檐上的楼墨要是掉进锅里,
那蛇肉就成了剧毒,人只要沾一点就会七窍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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