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起落叶好过冬 第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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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起落叶好过冬 第一辑-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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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尼军官是个黑人,却不是当地人。他的家是在首都华盛顿。翻开培尼军官的履历,那是一个非常杰出的美国公民。他是“二战”老兵,也是一个教育家。从太平洋战场回国以后,培尼军官是华盛顿地区学校的助理主管,管着五个学校。他领导着童子军,还是预备役的军官。1964年的这个夏天,他离开北方的家,去到南方的贝宁堡就是为了参加定期的预备役军训。军训在7月10日结束,他和两名战友听说南方现在对黑人不那么安全,就决定在夜间行车,希望在穿越南方的时候不引人注意。就在经过离我们家三十英里的雅典市的时候,他们在佐治亚大学正门,那个著名的黑色铸铁小拱门前,略作停留。那是7月11日清晨三点,原来的驾车人实在困了,培尼军官就上去把他换下来。他们还看了地图,决定抄近路,顺72号公路,再拐上了172号公路。
那个凌晨,空空荡荡的雅典市街头慢慢驶过另一辆车,那是住在该市的三名KKK极端分子,他们晃在街头,是自命有维持“秩序”的任务。约翰逊总统在九天前签署了1964年《民权法》,这使得他们怒火中烧。这段时间,他们风闻北方的民权工作者要来南方开展活动,因此,当他们在雅典市看到一辆由黑人开的华盛顿车牌的车子,就认定这是“约翰逊(总统)的小子们”来了,决定要“教训教训”他们。于是,三个白人驾车尾随着三个驾车赶路的黑人,直到驶入夜雾弥漫的荒野中。172号公路是一条乡村小路,清晨更是渺无人迹。三个KKK分子的车最后在逆向道超车,赶到驾车的培尼军官左面。其中两个人开枪,多发子弹射入车窗,驾车的培尼军官当场被打死。
车中幸存的两人被枪声惊醒,一开始还以为是炸了轮胎。之后才发现自己身上都喷上了血,疾驶中的车子完全失控。他们好不容易接过车,刹在一座大桥边,只差一点点,他们就冲进河里去了。这条河叫做“宽河”,桥头竖着我们居住的麦迪逊县的界牌。车子刚刚卡入这个县的边界线。麦迪逊县因此卷入一场旋涡。
一个联邦黑人军官在南方被无辜谋杀,又是在新的《民权法》通过仅仅九天的时候,被普遍认为是挑战《民权法》的第一个案子,全国震动。大家心里都明白,对于这样一个有争议的法律,纸上的条文是一回事,它真正是否有效,要经过执行的考验。联邦调查局派下了几十个探员。当时的佐治亚州行政领导人也下令彻查,并向全国表示,发生这样的事情,只是个别人的行为,我们州并不容忍谋杀。可是,事情的进展却最终把整个麦迪逊县,甚至把佐治亚州都笼罩在几十年不散的阴影中。
这样的案子,最有效的破案方式就是悬赏征集举报。因为作案者是在社会底层,对于知情者来说,赏金是他们一生都无法梦想到的一笔巨款。在得到线索后,联邦探员约谈了为两名谋杀者开车、却没有开枪的兰奇,他最终讲出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并且供出了两名开枪者梅耶和西姆斯。兰奇成了最重要的目击证人。另外一个重要证人,是在雅典市开修车行的葛斯塔,他是两名嫌犯的朋友,出事之后,他们亲口告诉他,谋杀培尼军官的案子是他们开的枪。
破案似乎很顺利,因此,这个案子的刑事审判在案发一个多月就开审了。
按照规定,案子在案发地审判。这个默默无闻的南方小县的县城,突然因开审一个全国大案而一夜出名。离我们家只有三英里的小镇上,近百名记者从全国各地蜂拥而来,把小镇中心最漂亮的一栋古老红砖楼房,团团围住。那栋建筑物是县法院。现在,法庭已经在几年前搬离,红楼还站在老地方,今天走进去,还可以看到原来法庭的布局依旧,陪审员的木椅子已经摇摇欲坠了。站在积着尘土的空旷大厅里,真是很难想象,四十年前这间普通的屋子,曾经是全美国关注的中心。
看上去,这只是一个凶杀案,可是在当时,大家都明白,这是一个KKK的谋杀案件。也就是说,在当时的南方,大家预料,这会是一个特别的、“政治气氛浓厚”的刑事审判。
法官斯凯尔顿是一个参加过“二战”的军官,还是一个前检察官。是一个公认的“非常好、也非常杰出的绅士”。在开审前,在他写的二十七页对大陪审团的要求中,特地写了要求陪审员放下偏见的条文,“本法庭保护进入法庭的所有公民的权利。不论他是穷是富,不论他的身份地位如何,不论他是黑人还是白人,是红种人还是黄种人”。法官要求陪审员放弃一切偏见,“平静地”权衡证据,作出判断。可是,在斯凯尔顿法官对大陪审团讲话的时候,他也似乎是在向一个庞大的听众群演说,他表达了一些政治见解。甚至阐述了自己对新的《民权法》的反对意见,主要是在《民权法》中,为了保护弱势群体,干预了业主历来拥有的一些权利,这在有着悠久自由经济传统的美国,是特别引发争议的。他认为这样的立法,“将是葬送这个国家自由的一个开端”。斯凯尔顿法官对陪审员的讲话很不寻常。似乎预示了,政治观念、政治立场,始终无可避免地成为这场刑事审判的背景。
在今天,麦迪逊县的后一代,已经无法想象,怎么可能发生如此荒唐的谋杀。那天晚上相遇的那三个白人和三个黑人,他们非亲非故,无冤无仇,谋杀也没有任何金钱利益的动机。在今天,新一代的麦迪逊人,回头去看,都说这是世界上最“莫名其妙”的谋杀。可是,被告的辩护律师赫德森是当地人,正如他在今天所说,这三个白人是KKK极端分子,在四十年前,“不仅他们的思维方式如此,还有很多人也是这样的,虽然是错的,至今仍然是错的,可是在那个时候,他们就是这个样子。”
开审是在1964年的8月,检察官请出的第一轮证人是和培尼军官同车的两个预备役军人。他们讲述了那个恐怖夜晚的经历,可是,事发时,他们两人都还在睡梦之中,惊醒后全力试图控制车子,在黑夜中能看到的也很有限,因此,从“目击犯罪”的角度来说,证词不能“扣住”罪犯。
检方的主要证人是为枪手们开车的兰奇。由于兰奇也是涉案者,在开审之前,已经在监狱里待了几个星期。在开审前,兰奇临到上阵的最后关头,突然拒绝出来作证。他宣称自己在牢里待了三十天,失眠、精神上受到侵扰,情绪低落到极点,因此现在他可能不负责任地作证和签字,所以不能出庭。证人葛斯塔也采取了同样的态度。
经过检辩双方的反复争辩,最后兰奇和葛斯塔在调查阶段对联邦探员的交代,还是被法官斯凯尔顿同意呈堂。在美国宪法中,规定被告有权面对自己的证人。证人要当场宣誓说实话。可是,依据佐治亚州当时的一条法律,法官有权决定,这样的书面证词是否可以呈堂。这条容许“未经誓言证词”的法律,后来被判定是违宪而废除,这是后话了。可是,法官斯凯尔顿也同意两名被告:梅耶和西姆斯,在法庭上不接受双方律师询问,只发表一个自己和凶杀无关的声明。大概是对第一个决定的平衡吧。
这样,兰奇和葛斯塔虽然没有出庭作证,可是当时宣读的他们的交代证言,是合法的证据。
在结辩的时候,州检察官对陪审员们说,他认为兰奇和葛斯塔对联邦探员的交代,是压倒性的证据。他称被告是“冷血谋杀者”,他试图唤起陪审员们对这个黑人的恻隐之心。检察官告诉他们,培尼军官和他们是一样的人,也会感觉痛苦,也渴望生活。培尼军官对自己生命的珍视,和被告一样,和陪审员们一样,也和检察官一样。“绅士们,请拿出勇气,做一个正确的抉择。”“让我们向世界宣告,他们从佐治亚州的雅典市跑到我们县里来杀人,我们麦迪逊县是反对的。向全世界宣告,这是错的。”州检察官提出要求判处被告死刑。
辩护律师赫德森的辩护焦点,是强调,他认为证人兰奇的证词是“被强迫提供的”,还指出心理医生证明兰奇有精神方面的问题。可是,另一名辩护律师达西,几乎把辩护集中在挑起种族话题。他的结辩带有极大的煽动性,甚至提到联邦政府意图陷害南方白人的谣言。他还对陪审员们说:“别让人家说,我们麦迪逊县的陪审团是在把电椅变成一个祭坛,用我们人类成员的新鲜纯净的肉体,去满足那些愤怒暴徒们野蛮未开化的、充满报复心的欲望。”甚至多次提醒:“你们是白人的陪审团。”
是的,十二名陪审员全部是当地的白人,如果放到今天,也就是我们的邻居们。据说,他们之中至少有三分之二是KKK成员或者是KKK的同情者。不到四个小时,陪审团就作出了“被告无罪”的裁决。
由于此案发生在1964年《民权法》生效后的第九天,所以虽然对谋杀罪的起诉失败了,但有了这个法,联邦政府就能够以违反联邦《民权法》的名义再次起诉。对雅典市这两名嫌犯侵犯民权的再次起诉,是在案发将近两年之后。
在1966年6月的这次联邦审判中,还是借用了麦迪逊县的同一个法院大楼,同样还是当地的白人陪审员。这一次,梅耶和西姆斯,被定罪,分别判处十年的刑期。
在培尼案的谋杀罪审判中,证人拒绝作证,在当时是可以预料到的,当地白人民众普遍有种族歧视观念,证人必然会感受民众的压力。即使证据充分,陪审团作出“被告无罪”的裁决,也仍然是可以预料的。在陪审团开脱证据确凿的谋杀罪的背后,是四十年前当地南方白人的一个很普遍的立场:他们不认为一个黑人的生命和一个白人的生命是等同的。这个立场是一种隐隐约约的观念,平时他们不必作出声明和表态张扬,他们甚至可能都没有清楚地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在日常生活中似乎并未出现,即使在四十年前,因极端反对种族平等而要出去杀人,还是极为罕见的事情。绝大多数的南方白人民众勤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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