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会说话的猪》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一头会说话的猪- 第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飘过,当飞机光临村子上空时,人们吓得犹如一根栽进了地下的木桩,不能动弹。正好,这个老太婆来了,她背着一个黑色的皮袋子,身影像是一个灰色的小虫子,从远方若隐若现,逐渐变大,进村要饭吃。她说,如果有好心人愿意送给她馍头或者热乎乎的菜汤,她就拿山外正在发生的事情跟人们交换。于是,有人送给她铜钱,有人将她领到家中暂住,为的就是用山外同类的命运来占卜自己的命运。其实她说的事情,人们在脑海深处是可以想像得到的,有两支军队在打仗(装备得像军队一样的土匪,但这足以让他们恐惧),每天要死许多人。她讲得颇有味道,讲到后来,慢慢变得像是临场发挥即兴演讲一样,故事中也加入了许多水份,为的就是再喝一碗漂着一层绿菜叶的热汤。可是她一见到我的舅舅,顿时神色恐慌,就像见到了一块蕴藏着炸药蠢蠢欲动的硝石,她在津津有味地喝下外祖父为她准备的猪肉汤之后,用手在额头上划着十字:

    “这小孩儿长大了,要么是个疯子,要么就是个魔鬼!阿门!”

    本来,在那种世道,生出个疯子或者魔鬼,都比生出个懦弱无能的傻瓜要强一百倍,但是外祖父一听她是个异教徙,不是佛家子弟,马上就翻了脸。他抢过老太婆还没舔干净的大瓷碗,把她轰了出去。

    有关于舅舅的这些奇闻异事,让我的母亲感到了不理解、烦闷、委屈,这让劝导的本意发生了扭曲,变成了实质上的谩骂和训斥。她张口就去污辱他,拿他身体和精神上的每一处缺陷去攻击他,在骂完这些脏话之后,巴不得看到吉米从床上蹦起来,撞墙而死。

    “你为什么不去死呢?和你呆在一间房子里,就像呆在一块猪屎旁边,有本事的话,就到山上去杀人,造飞机有什么用?我看你心里肯定有什么力不从心的事儿,明知道干不出来,还整天做白日梦。”

    她一开始是这样骂的,一张小嘴就像机关枪,嘟嘟嘟地对着舅舅开火(我敢说,如果让她上战场,一定会火力十足),她离他的床沿有两步之遥,生怕他愤而反击,腿上使力,随时准备逃跑。

    但是吉米像是没有听见,仍然闭眼入定,好像灵魂出壳。这些脏话不堪入耳,围绕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消失于无形。吉小柔因此感受到了这种生活的不幸,不仅仅是每天挣扎在收入微薄的田间地头,冒着头顶落炸弹的危险去与那些肮脏的猪打交道,那些让她感受到了危险,还有这个让人厌恶的哥哥。

    那天,对亲生哥哥的疯狂行为强烈的不理解,使她抓起了身边生满了白色虫子的门闩,一不小心地碰了他的鼻子一下,于是就流出血来。嘴角破了,露出两颗白牙,红色的血液顺着嘴唇滴到了被褥上,凝固,妖艳的生命因子漏出了体外,就像他的思想一样令人惊讶,眨眼间化做了舅舅内心中更深刻的想像,和他遭受到创伤后的更猛烈的消极的情绪。

    他面对我的母亲,没有说一句话,表情颓丧,活像一个患了麻风重症的老人。他用手背擦拭了鲜血,重又缩回铁皮一样的被窝。不久,传来打鼾声。

    在他十六周岁的一个夜晚,月亮高挂,满天星斗,他打点行装不辞而别。有很多人看到了他,包括联防大队长尤金。这个一脸络腮胡子的野蛮男人在深夜出门撒尿的时候,远远看到我的舅舅一身黑衣,背着一个包,步履轻盈,犹如飞檐走壁的侠客,大步流星地消失在理想村外,没有任何的留恋之意。他去了他想像中的世界。

    “看起来,你的儿子好像急着要去找什么东西。”尤金大队长敲开了吉家的大门,抽着烟,慢条斯理地说。

    外祖父慌乱起来,捶着眉头,满屋子乱转,就像丢了一件有很大升值潜力的宝贝。他慌三忙四地钻进舅舅的房间,掀翻了床板,把床底下的各种小发明统统地找了出来,看看少了什么,来预料他此行的目的。吉小柔哆哆嗦嗦地进来,提着嗓子问她的父亲:

    “爹,少了啥?”

    “飞机还在,除了那件黑皮套,没少啥……”外祖父迷茫地抬起头,看着大家伙儿。

    尤金大队长是一个勇猛的男人,他在一旁高声地叫道:“不用怕,我看他背上好像挂着一把刀哩,老远就能看出来。他是个乐意保护自己的孩子。”

    “刀?我可从没见他摸过刀,即便是有,也是你给他的!”外祖父对尤金怒目相向。

    “都是你的错,我可怜的孩子。”外祖母听了,指着外祖父痛骂,又习惯性地摸起了杀猪刀,对着吉小柔象征性地恐吓了一阵子,把我的母亲吓得浑身颤抖,窜得老远,对外祖母这种凶残的性格日加恐惧,恨不得龟缩到一条刀插不进去的地缝里面,永不再露面。外祖母扔掉了牛耳尖刀,开始抱怨山上的土匪马疯子,认为是他的存在导致了吉米整日沉伦于不可思议的发明之中。

    “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对付山上的马匪,不然他肯定是个听话的孩子。”

    外祖父吉大刚虽然担心儿子的行为会给他自己带来伤害,但他只能用“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这样一句古典的话来安慰家人。这句话在吉家早就沉旧不堪了,几乎每一天他总会说两遍,因为吉米舅舅从小到大让人惊异的生活方式,剌激了村民们探究根底的欲望。所以,外祖父家从来就不缺少客人,在他们的眼中,吉米绝对是理想村的异类。

    基于这种好奇的兴趣,他们在凌晨时分打起了手电筒,召集全村的联防队员出村寻找,一直过了河上的大桥,就在河对面的草丛里停了下来。对面是灯火辉煌的城市,夜色掩盖了灰尘和战火的气息,它们无形地潜于空气之中,肉眼摸寻不到。而此时,耸入云端的高楼发着五彩缤纷的光芒,让他们流连往返。外祖父不由得呆了。因为从未在夜间去过那座城市,所以,真的是一个未知世界。人们暂时忘记了此时的主要任务是寻找一个古怪的失踪少年,而纷纷沉浸在对遥远的迷人的霓虹的观赏中,惊叹之声不绝于耳。
第七章
    七

    然而很快,便有人惊叫出声来,原来是发现了舅舅丢弃在河边的一双鞋子,一只在河岸上,一只浸在浅水中,在鞋子里突然蹦出了一只绿色的青蛙,转动两个圆鼓鼓的眼球,似是对这些不速之客表示鄙夷,它肌肉一抖,长腿一伸,跑了。在丢弃鞋子的这条小路旁,远方正是通往吉米臆想中的森林,除此之外别无它道。我的舅舅回来的时候,也正是经过此径折回,而他也没忘了重新把鞋子拾起来。那是在一年以后的秋天。

    “他是去那里了。”

    外祖父吉大刚伤心地哭了起来。在人们的劝说之下,他不得不放弃继续寻找的打算。但是外祖母刘玉荣并不死心,在吉米出走后的日子里,她仿佛与他心有灵犀,重又找回了被冷落许久的母子之情,总是半夜起来到院子里,呆呆地看着大门,五分钟过后,她就拍醒吉大刚的脑门,叫道:

    “我看到儿子了,他就站在院子里。”

    “胡说八道,你在做梦吧?”外祖父抱着枕头,不理她,但他瞥到她的手中拿着杀猪的尖刀,于是睁开眼睛,脑袋动了两下,以示同情。

    见到丈夫对自己没有反应,刘玉荣无可奈何,只好脱衣上床,重又睡下。但是第二天的半夜,依旧如此。她掐醒了吉大刚的耳朵,叫道:

    “我看到儿子了,他这次站在大门底下。”

    如此反复多日,吉大刚气愤异常,终于忍受不住她的催促,起身察看。果然,他们看到大门口有吉米的影子一闪而逝,非常敏捷,活像一只久居山林的猴王,既聪颖又机智。

    在夜色之中,他的影子倒是很清晰哩。有时,他的嘴里还吃着东西,手中持着水杯,腰里挎着大刀。还真是有一把刀。不过,他所吃的都是他们没见过的好东西,有粗大的径、粉白色的芯、绿色的叶子那圆形的玩艺,像是南方的岛屿上笔筒树上结出的椰子一样,咬一口就流出了郛白色的汁,一定很好吃;他的身影在大门底下飘忽不定,很显然,人们很难捉住他,他的脚步越来越灵活,这不像是一个凡人能够做到的步调。外祖父甚至坚信,即使用一枝火枪向他射击,也没准会打偏。

    有时,他们看到的不是这种景像。这副图像不断地变动,说明了这根本不像是幻觉。我的舅舅手中拿着各种奇形怪状的仪器,床底下没有的东西,这大概又是他的新发明,在地上寻找着什么。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他光着脚丫,那只鞋子仍在河边,脚趾上面沾满了紫色的泥和枯烂的草根儿,是一个游历四方目标远大的勇士。

    “吉米,是你吗?”外祖父叫道。他拔开一旁面怀恐惧的外祖母,勇敢地走到院子里,走近舅舅的身旁。

    舅舅没有回答,仍然蹲在地上,工作得非常忘我,仔细。

    于是吉大刚壮着胆子伸手去摸,但就在此刻,舅舅消失了。仿佛天空刚刚落下了一层薄雾,在地面上有一片闪着月光的水突然出现,地皮渗出了阴暗的水色,有扑面的潮气冲天而出。外祖母握着尖刀的手不由自主地在颤抖,她高声地叫道:

    “真不可思议!”

    “别瞎想!我们都在做梦了,赶快回去睡觉,明天醒了,肯定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外祖父摸着脑袋,摆摆手这样说。

    第二天,他们照常喂猪,随便找出了一头又肥又大的公猪,扯住耳朵。那猪凄惨地哀叫。刘玉荣喊一声:“别叫,就你吧,吃够了,也该上路了——”他们把它摁倒在案板上,一刀子捅进了脖子,静立在一旁看着它四腿轻颤,一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接着,便有猪肉贩子敲门,这是来自外村的零散户,要的不多,但是常来。他们抬头看看到天空,如果没什么嗡嗡嗡的可疑的声音,他们就会各自点上一支烟,坐到死猪旁,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