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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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箱-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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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小惠呀!〃戴茜张口就说。 
〃吴小惠?〃 
夏瓦士糊涂了,他使劲甩了甩头,眼睛睁了睁,扭头去看墙角的猎枪,他的眼睛着重看的是枪筒上的草叶和枪托上的泥土,然后,他又回过头来看戴茜。戴茜幸灾乐祸地说: 
〃吴小惠才是我的同事。〃 
夏瓦士因为说不清楚王丽霞这个人是怎样存在的,而心中苦恼万分,他想了半天,又说: 
〃我再问你,你记得不记得,在前一阶段,有一个女人常来咱们家做客,她几乎每天晚饭后,都来坐一会儿。〃夏瓦士指指戴茜身边的那只沙发,说,〃她每次来都坐在那儿。〃 
〃她长得什么样子?〃戴茜问。 
夏瓦士回忆着王丽霞的模样,向戴茜描述着,他说: 
〃她微笑着,笑得很迷人,她坐在那只沙发里后,就一直微笑着,微笑着读书,微笑着聊天,一直到走。〃 
〃没有这么一个女人,也没有叫王丽霞的女人!〃戴茜说得极肯定。 
〃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呢?奇怪!〃 
夏瓦士有些不安,他自言自语地道。戴茜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说: 
〃她是不是你心中的一个偶像?〃 
〃偶像?〃夏瓦士心中开始迟疑。 
〃对了,〃戴茜说,〃她一定是你心中的偶像!〃 
〃不,她确确实实地存在,后来,我拒绝了她……〃 
〃你是在心里拒绝你的偶像!〃戴茜说。   
追逐的黑熊30   
那也许真是一尊偶像,告别心中的偶像,的确使人心情愉快。到了第二天中午,夏瓦士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午睡后,戴茜从卧室里走出来。她发髻挽得高高的,嘴唇、眼影描得淡淡的,穿着一件镶边红旗袍,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香水味儿。临出门时,她对夏瓦士说: 
〃下午的事,别忘了。〃 
〃什么事?〃 
〃去大斜角啊!〃 
〃去大斜角干什么?〃 
〃别装蒜,要是你误了事,回头找你算帐!〃 
妻子走后,夏瓦士苦苦思索半天,才依稀记起,很早以前,有人就跟他约好,今天下午黑熊在大斜角餐馆请他吃饭。那时候,他心里很痛苦,不想与这个叫黑熊的人坐在一起喝酒谈笑,便拒绝了。今天,夏瓦士心情愉快,觉得与黑熊握手言和,饮酒言欢未必不是好事。既然告别了一尊偶像,就应该有一个隆重的告别仪式,这种隆重庄严的告别仪式举行后,一切就会重新开始,开始的一切将是一个大清明世界。   
追逐的黑熊31   
夏瓦士开始在笔直的街道上行走。街道很拥挤,破烂。沿街的商店橱窗一个接一个,橱窗里陈列着的货物,琳琅满目,目不暇接。夏瓦士看到一个人与他结伴而行,这个人他似曾相识,但一时记不起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头发油光,鼻梁上架着一副深度近视镜。他穿着笔挺的黑色西服,扎着深蓝色领带,棕色的网眼皮鞋打着路面,有一副清高神气的派头,颇像一个老学究。 
夏瓦士踽踽地沿着街道走着,并不时地伸着脖子看橱窗,他借看橱窗里货物的机会,偷偷地打量着映在玻璃上的同路人。他想,人生一场,赤体而来,衣冠而去只是为了得到一身衣服,瞧那老学究,该得到的已经得到了,所以走路这般神气。这时候,老学究走向一个陌生人,犹豫半天,小声问: 
〃大斜角在哪儿?〃 
陌生人把老学究打量一下,极神秘地耳语道: 
〃朝前走,往右拐,往左拐,再往右拐,有一个窄门,窄门口站着一个胖姑娘……〃 
夏瓦士把陌生人的话记在心里,便与同路人一起往前走,按陌生人的话,走完所有的路程后,果然看见了个窄门餐馆。餐馆的门面镶着绿色的铝合金装饰板,装饰板上画着宣传画:一个胖胖的姑娘,手里托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有一个盘子,盘子里有一副鸡骨架,胖胖的姑娘微笑着招揽着食客。   
追逐的黑熊32   
大斜角餐馆里有许多人拥挤在一起,他们像亲兄弟一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吵吵嚷嚷,说聚餐不像聚餐,说开会不像开会,就像一群无所事事、无聊透顶的乌合之众,找不到可干的事,找不到可说的话,但非要聚在一起找点事干,找点话说。 
这群人里面,夏瓦士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不管认识的或是不认识的,都对他特别热情,都对他笑脸相迎。 
夏瓦士被门口的胖姑娘带进来时,就有人在他的棕色网眼皮鞋上踩了一脚,踩他的人没有一点道歉意识,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似的,抢着与他握手致意,不久,又有一只脚踩过,接着,又有一只脚踩过……他被人拥挤着朝里走,又被人拥挤着向外走,他在人的漩涡里旋转着,他的棕色网眼皮鞋,也一次次地踩过别人的脚,奇怪的是,他自从走进这个屋子里之后,不管把别人的脚踩得多么重,他心里也没有产生过一丝道歉意识,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一切都是应该的。 
夏瓦士一进门的时候,就有一种感觉,他觉得自己走进一个刚刚宣布诞生的宗教协会里,一屋子没有宗教领袖的狂热教徒,对走进来的每一个人,都无比崇拜,都想虔诚地拜倒在他的脚下。 
渐渐地,夏瓦士开始喜欢这里了,开始喜欢这些人了。他认为在这所拥挤攘扰纷乱的屋子里,没有戒律,没有宪章,没有制度,没有目的,没有标准,没有法则,人人随心所欲,人人放任自流,让情感自由奔放。 
后来,他们坐下开始喝酒,互不谦让,大吃大喝,箸缠杯晃,气象万千。   
追逐的黑熊33   
会餐结束后,夏瓦士被一群人拥簇着向外走。这时,夏瓦士想起还有一节大课要上,想起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打算离开,那群人拥簇着他不放,有人指着一座黑楼说: 
〃你不能走,你得去那儿!〃 
〃你必须去那儿!〃有人又说。 
〃你不去不行!〃 
〃你不去让人笑你!〃 
夏瓦士恳求地说:〃我改天再去。〃 
拥簇他的人说:〃今天是今天,今天你非去不可,改天,就没有去的必要了!〃 
说着,人们拥簇着夏瓦士走进黑楼里。   
追逐的黑熊34   
人们拥簇着夏瓦士开始上楼梯。楼梯黑暗窄狭,拥挤肮脏,臭气熏天。夏瓦士在人们的拥簇下,螺旋着一级一级地上楼梯,人们说说笑笑,脚步咚咚。夏瓦士觉得头上有脚步声,脚下也有脚步声。     
黑箱里的空间   
黑箱里的空间1   
戴茜与陌生人是在爱情路的一条长椅上认识的。他们之所以说认识,只不过心灵上有些微的相通和照应,至今,戴茜不知道陌生人姓甚名谁,何许人也,陌生人也不知道戴茜姓什么叫什么,家住何方。 
陌生人比戴茜小几岁,体魄魁梧,方脸宽额。留着长长的头发,性格豁达,气质不众,阔谈时,口若悬河,玑珠成篇,沉默时,缄口无语,抱朴见素。 
他们认识之后,便开始频频约会。他们每次约会,从不谈个人的或生活的琐事,只谈心灵上的感悟,他们沿着形而上的精神之梯攀援,时辍时继,让精神游离出肉体之外,站在广袤之穹,再回头审视那具没有精神的躯壳。戴茜与陌生人在一起时,总觉得他是一个专司痛苦之神,他在宇宙之间遨游,带着她去认识痛苦的本质,并在其中得到无法形容的愉悦。 
他们每次的约会方式也是独特的,每次分手时,他们从不使用任何具体的言词,只在心灵的默默感应中,各自便明白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从无差误。这时候,陌生人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贴在耳朵边听着,然后,他认真地说: 
〃它在深重地喘息!〃 
于是,戴茜发现大街上各种物体在喧嚣,楼房、人、公共汽车、自行车紊乱地混合着堆积在一起,妇女的微笑和眼泪在空中隐现,月光一块一块地割裂着,像运动着的明亮窗子,挂在枯萎的树木上,映出恹恹欲望、凄凉疲惫的面孔。这是分手的最美妙的时刻,戴茜向陌生人伸出手,说: 
〃祝你做个好梦!〃 
这时,陌生人已把沉重喘息的小石块抛开,肩头靠在一棵树干上,他懒散地说: 
〃我已做不到那个梦了。〃 
〃为什么?〃 
〃它已跑到明天去了。〃 
〃是么?〃戴茜会意地一笑。 
〃瞧!〃陌生人稍微仰仰脸,看着模糊不清的树冠说,〃它在树上吊着呢。〃 
戴茜心里已经感应出来,明天,这棵树下有一个梦在等着她。   
黑箱里的空间2   
戴茜渐渐地迷上这种游戏般的约会。随着一次次约会,她深刻地体验到,就是这种轻松的游戏,把生命的活动带向轰轰烈烈的高潮,然后走向黑森林的终点。 
她这种体验的最初提示,是在她与黑熊的那次谈话中得到的。她怀疑黑熊与她女儿夏天通信若干年,而一次面也没有露过,是在玩一种游戏。这个游戏是有益的?还是有害的?这个疑问在她心中萦缠多日。后来,她在自己的境遇困扰中,逐渐地理解了。 
那些日子,丈夫和女儿的心,开始向她封闭起来。他们之间,极少谈心里话,每次谈话,哪怕是很短的谈话,很短的言词,每个言词都是遗憾与忧惧的混合物,彼此遗憾,彼此忧惧,三人之家,每人都躲藏在一只黑箱里。严肃的生活,严肃的爱情,严肃的母女之情,礼仪般的家庭交往,像一块深重的石头,压在她的心上,使她痛苦万状。 
她在痛苦中试图打碎每个人的黑箱,试图寻找一个出路。后来,她终于发现,在人生中,游戏是不可缺少的。 
游戏,本身是使人愉悦的。人生没有游戏,爱床只是一部机器,家庭只是餐桌、碗、碟子、筷子、油瓶、盐罐的无意识堆砌陈设,单调、无趣。电灯亮着或者熄灭是一回事,一切是平面的,处于无立体状态,没有感光点或阴影。   
黑箱里的空间3   
开始的时候,戴茜千方百计地寻找机会接近女儿。她见信箱里有女儿的信,便替她捎回家。女儿接过信来,极不高兴。夏天说: 
〃我的信,最好谁也不要动。〃 
女儿的话,使戴茜伤心透了。她好心好意地为女儿做了事,女儿反而埋怨她,她想发火但又怕母女的感情更加疏远,她只好忍气吞声地沉默下来。 
这样凄苦的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女儿也一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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