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斜阳--琼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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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斜阳--琼瑶-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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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帆!”骤然间,泪水涌上来了,浸在水雾里的眸子依旧那么黑,那么亮,那么清 丽!哦,微珊!飞帆心痛的闭了闭眼睛,把她迅速的拥进了怀中。哦,微珊!在这一瞬间 ,他竟想起两句老歌的歌词:“我终日灌溉著蔷薇,却让幽兰枯萎!”微珊倒进了他怀里 ,用手死命攥住他的衣襟。他们相拥在沙发中。在一边旁观的晓芙和冠群,眼眶都发热了 。晓芙拍了拍飞帆的肩:“飞帆,你们两个好好谈谈,我和冠群在卧室里,需要我们的时 候,叫我们一声!” 

  飞帆点点头,冠群和晓芙进去了。 

  微珊依然在颤抖,似乎不胜寒瑟。飞帆极力拥抱著她,那身子的瘦小和枯瘠使他震惊 ,当年的微珊,是发育匀称的,是女性的,那纤肥适中的身段是她许多优点之一。现在呢 ?她只是一堆积木,一堆随时会散开的积木。他喉中涌上了一个硬块。顾飞帆!你是个刽 子手!顾飞帆,看看你做的好事!看看吧!终于,微珊又抬起头来了,她含泪的看他,努 力想微笑,那微笑在唇边尚未成型就消失了。她的眼神是兴奋的,惊怯的,不相信的。“ 飞帆,”她开了口,伸手小心翼翼的摸他的脸,才碰到他,就飞快的把手缩回去了。“我 ……我……”她瑟缩著说:“不再怪你了!不再恨你了!” 

  “不。”他挣扎著,想起她寄离婚证书给他时所附的纸条:“我活著,永远不要见你 的面,我死了,愿化厉鬼报复你!”那么倔强的女孩,怎变得如此怯弱?他宁可她抽他两 耳光,怒骂他上千上万句,而不要这样软弱凄凉!“不。”他摇著头说:“你该怪我的, 你该恨我的!是我对不起你!我做错太多事!” 

  “不!不!”她开始兴奋而激动了,坐正身子,她目不转睛的看他,抽著气,又哭又 笑的说:“是我不好,我不好,我很坏,我对你太坏了!你没有错,你写了信给我,你又 打长途电话来……你知道,我把信烧掉了,我把你的信烧掉了……”她侧头沉思,似乎陷 入一种久远以前的世界里。“我不接那些电话,我摔掉了听筒……哦,我对你太坏了!我 不该那样做,我是个坏女人!坏女人要受报应……后来,我真的受报应了!你瞧!”她忽 然掳起衣袖,让他去看她的手腕。那手腕细瘦得可怜,但,真正让他心惊肉跳的,是那手 腕上的伤痕,一点一点褐色的灼伤,遍布在手臂上。 

  “这是什么?”他惊问。 

  “那个人,”她犯罪似的垂下睫毛。“他用香烟烧我!他总是烧我……我应该的,因 为我对不起你,我背叛了你!”她放下衣袖,喃喃的说:“我对不起你,飞帆,我把你的 信烧掉了……我对不起你!”“老天!”他喊:‘不要再说对不起我!你没有任何事对不 起我!不要再这么说!不要!” 

  她惊悸而恐慌,怯怯的看他,身子立刻往后退缩,似乎他会打她“是,是,是。”她 颠抖著说:“我不说了!不说了!再也不说了!”她不住往后退。 

  他不信任的看著她,他吓住她了,只为了他喊了一句,她就吓坏了。上帝!她遭遇过 多少苦难,才会变成这样一个畏怯的、抖抖索索的小妇人。他又记起了,那活跃在网球场 上的年轻女孩,长头发飞呀飞的,她飞奔,欢笑,俐落的接球,球成弧度飞出去,她那短 短的运动裤下,是奔跑著的……修长的腿。一切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从他眼前缓缓的浮过 去…… 

  他的沉默使她更加慌乱了,她伸手摸摸他的手,又害怕似的缩了回去。“你生气了。 ”她低语著:“你生气了。”她又往后退。 

  “没有。”他回过神来,努力振作自己,努力去面对她。她已退缩到沙发的另一头去 了。他对她伸出手。“过来!”他温和的说:“过来!”她很顺从,很听话的过来了。 

  他握紧了她的手。“微珊!”他柔声叫。“你回到台北来了,在国外受的那些苦,你 可以完全忘掉,明天,我带你去看医生……” 

  “不不!”她惊惧的喊著。“不要!飞帆,不看医生!我已经好了!我一看到你,就 什么病都没有了!不看医生,求求你,不看医生……”她急促的说,泪光莹然。“你知道 ,我不需要,只需要你!一直就是这样的,我一直知道的!他们说我疯了,我没有!我只 是想你,想你,想你!噢,飞帆如果你太想太想太想一个人,就会有点疯疯的。我并不是 真的有病,你相信吗?”“是的。”他咬牙,咬得牙根都痛了。“我相信。好,微珊,你 别怕,我们不看医生!” 

  “谢谢你!谢谢你!”她一迭连声的说,真诚的感激使她落下泪来。她飞快的擦去泪 痕,又努力对他笑。“我好傻,看到你还哭。我发过誓,如果看到你一定要笑,绝对不哭 。你记得吗?在读书的时候,你写了好多信给我,你的花招顶多了,有一次我过生日,你 送了我一个蛋糕,上面全是鲜奶油做的郁金香。我切开蛋糕,里面居然有个小盒子,小盒 子里还有一张小小的卡片,记得吗?你在卡片上写著两句话:‘愿每分每秒,每天每年, 看到你的笑。’哦!飞帆,我不哭了,我再也不哭了,我会为你笑!”她真的笑著,笑得 让人心酸,笑得让人想流泪。“我以后,会每分每秒,每天每年,都为你而笑。”飞帆倾 听著,眼眶发热,旧时往日,被她的话一一勾起。那些疯狂的日子,那阵疯狂的追求!微 珊,外文系之花,全校男生注目的对象。那些写诗、唱歌、拉小提琴、传递情书、施出全 身解数的日子,那些……那些……那些过去的岁月!那些永远“过不去”的岁月! 

  “记得吗?记得吗?”她仍然在诉说,面颊因兴奋而泛起红潮。“你第一次吻我,在 校园里那棵老榕树下面,我紧张得不知所措,你没办法,把我搂在怀里,在我耳朵边悄悄 说:‘我没想到你还这么纯,你连接吻都不会!’然后,你低低教我,我一羞,就跳跑了 !你记得吗?记得吗?哦,飞帆,”她崇拜而热情的凝视他。“那是我的初吻!真的。” 

  怎会忘记?怎能忘记?那纯洁的小女生,闭紧了嘴唇,紧张得浑身僵硬。哦,微珊! 他注视著面前蓬著一头乱糟糟的短发,颞骨突出,憔悴而神经质的女人。微珊,我的微珊 。她虽然这么消瘦了,她虽然这么憔悴了,她虽然不再美丽,不再青春,不再光芒四射了 ……她却依然记得往日的点点滴滴!想必,她那些被关在精神病院里的日子,就靠这些“ 回忆”来活著的!哦,微珊,她还是他的微珊! 

  这晚,微珊就一直念念叨叨的说著,说了笑,笑了又哭,哭完慌忙道歉,再笑,再说 ……随著时间的消失,她越来越有真实感了,越来越放松了。她敢触摸他,她敢主动的握 他的手了,她甚至敢把那乾枯的嘴唇印在他的手背上了。她失去的幸福和欢乐似乎像注射 葡萄糖一般,在一点一滴的注进她生命里去。他说得很少,只要倾听她,心痛的凝视她, 抚摸她的面颊,紧握她的手——给她力量。因为,有时,她会忽然定定的看著他,期期艾 艾的说: 

  “飞帆,是你吧?确实是你吧?” 

  “是我!当然是我!”他会慌忙说。 

  “是你!可是,你在恨我吧?我对不起你!”

  “我永远不会恨你,我从来不恨你!” 

  她感激的双手合十,两眼紧闭,喃喃祈祷。然后,再飞快的睁开眼睛来,看他还在不 在身边。 

  这样折腾著,述说著,哭著,笑著,回忆著……终于,她弄得筋疲力竭。最后,她倚 在他的手腕上,睡著了。他不敢动,怕惊醒了她。在他们这长长的谈话期中,电话铃响了 许多次,都被晓芙和冠群在卧室里接听了。后来,大概晓芙怕电话声再惊扰他们,就乾脆 把电话开关拨进卧室,让他们安静的相聚。 

  飞帆一直等到微珊睡得很沉很沉了,他才轻轻把她的头放在沙发靠垫上,把她的身子 放平在沙发上。他站起身来,浑身酸痛,满心怜惜。他对她看了好一会儿。她睡在那儿, 眼角已有皱纹,眉头轻锁……她睡得依然不稳吧?她那么瘦,那么小,那么枯萎,像一朵 凋谢的郁金香。他心中蓦然紧缩而痛楚。微珊啊微珊?为谁花开?为谁花落?为谁春来, 为谁春去?他看到她在梦中轻颠,她冷了。他想著,悄悄的走到晓芙卧室门前,敲了敲门 。晓芙立刻就开了门。“怎样?”她关怀的问。 

  “嘘!”他低语。“她睡著了,有毛毯吗?” 

  “有。”她返身进去,拿了一床毛毯出来。飞帆把毛毯小心的盖在微珊身上,微珊蠕 动了一下,喃喃的梦呓著: 

  “我会笑,会为你笑。” 

  他咬咬牙,把毛毯拉到她的下颏处,盖住了那瘦骨嶙峋的肩头。站起身来,他发现冠 群夫妇都出来了,都若有所思的望著他。晓芙对他招招手,走到远处的窗前去。他跟了过 去,冠群也跟了过去。“你预备怎么办?”冠群开门见山的问。 

  他怜惜的再看了熟睡的微珊一眼。 

  “我要治好她!”他说。 

  “怎么治?”晓芙插了进来。“飞帆,我必须提醒你,她身体上,只是衰弱而已,真 正的病在内心里。飞帆,要治她,要杀她,可能都在你一念之间了!” 

  “晓芙!”他诧异的看她:“你以为我会置她不顾吗?我说了,我要治好她!”“飞 帆,”晓芙又压低声音说:“访竹打了好几个电话来找你,她很担心。她说你们晚上约好 了要见面的,她到你的公寓去,门锁著,她进不去,按铃也没人理,打电话也没人接,所 以,就打电话给我,问我知不知道你在那里?怎么不跟她连系?”哦,访竹。他心中又一 痛,紊乱的人生!紊乱的遭遇!紊乱的感情!紊乱的顾飞帆!他转过身子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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