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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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塚-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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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他似乎又听见了琴声。
戚少商很想就着这心里的琴音在林内抚上一曲琴,告诉琴的主人,他长久以来的思念。
可就算琴在手,曲如旧,他又能像从前那样,听那人在身后轻吟“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么?
当年他一夜抚琴,动了他的心弦,如今,他的心却已断了弦。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何三默默地看着戚少商。
都说当年威震敌胆的九现神龙,如今名动京师的群龙之首,有着一颗涛生涛灭坐看云起的心。
但这样的一颗心,现在却乱了。很乱。
对戚少商这样一个人来说,心乱就是漏洞,就是破绽,就是败,就是死,也许……比死更糟。
对他的敌人来说,则会不会是一个机会?绝好的杀机?
正好一阵风过,无边落木萧萧而下,吹动了戚少商白色的衣角,隐成鹤立之势。
风很冷,寒意入骨。
而入骨的不止是寒意,还有——杀意!
杀意方动,杀机顿现。
林中便在这一刻起了突变。
何三在戚少商垂首默思之际,已然瞅准时机,出击!
他的任务就是杀!
杀戚!
杀戚少商,不遗余力,不容忽懈!
何三这一击蓄积了很久,简直像一生那么久,好的杀手便是如此,每一次出击,都像是用尽一生来杀一个人。
何况他要杀的这个人是戚少商——这样的人世上能有几个?
恐怕一个也没有。
所以他已经祭起了全部的气与力,挟滔滔死意,务必要毙戚少商于此一击!
杀气和死意已将戚少商笼罩。
何三并指成掌,掌中有刀,刀上浸毒,有毒的刀锋已沾上了戚少商的白衣,凛冽的掌风激荡起戚少商鬓边的发丝,震得几缕银发随风而舞。
弯刀似圆月,冷辉闪耀,他几乎已经可以听到自己的刀划破戚少商衫袍的碎裂声。
但这个时候的何三脑中忽然浮光掠影地飘过一个字。
一个“错”字。
错!错了!他错了!
错的是那股碧寒杀气,那不是他自己的杀气,这股杀气来自于戚少商的身上!!
可往往世上大多做错的事,下错的判断,是不能回头的,就如过河的卒子,落错的棋子。
何三一念之错,戚少商已经拔剑,剑作龙吟,掠起一天一地的青芒。
其实他拔得有些疼惜。
甚至有些不情愿的审慎。
但剑既拔,便带上了一分狠意,两分狂傲,三分叹惋,四分落寞。
刹那间秋尽冬至,万物皆悲,天地同枯。
好霸道的剑气!
这样的剑气却凝而不发——发出的是剑意,意已到。
戚少商横握剑柄,以剑柄击在何三的胸口!
“好快……”何三被疾劲撞飞的同时,恨恨地,却也由衷地嘶声叹出了这一句。
他在半空中依然看清了戚少商慢慢收剑回鞘的手势。
青龙剑光华如水,精芒内敛,坚定、坚强而坚韧,就好像戚少商这个人。
剑如其人。

青芒隐没,戚少商对着松林之上的万里苍穹作轻轻一叹:“何兄弟几时成了西夏一品堂的高手?”
他说完这句话,就仿佛很疲倦地垂下了眼睫,目光落在手中的剑身上,倏而变得温柔,像是注视着情人的眼波。
然后他抬脚,向置琴的青石迈去,一边走,一边摇头:“你是有桥集团请的人,还是隶属金主?”
何三没有听清楚他的后半句话,因为他正听着某种深寒厉厉的声音,从他被剑柄击得寸寸而裂的外袍下传来。
裂开的不只是他的衣服,而是骨头——肋骨。
骨裂。
何三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扭曲着脸直勾勾地盯着戚少商的手。
戚少商伸出的手在琴上方一寸处嘎然而止,指尖微凝,如同一个不忍不舍的迟疑,仿佛担心再多半分便会叩碎了梦境。
半晌,他终于顺着来势慢慢收回了手。
何三眼中的惊疑终于化做了深深的恐惧,嘶声尖叫道:“你知道琴上有毒?”
这一叫,他发现自己的肋骨又“卡卡”裂得更深了一些,并且同时听见了自己牙关打战的“咯咯”声。
他没有得到任何回答,戚少商像是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兀自从怀中掏出一卷黄绫,弯身细细地裹在琴身上,这才将其执起,负在身后。
明黄绫布在斑驳的阳光下泛着嶙峋的暗光,何三脸色一变,口中闷哼道:“是中原老字号温家可化百毒的从容散……戚少商……你早就知……”
“道”字还没有说完,他的人已经纵身跃了起来。
虽然他胸骨尽裂,负伤甚重,但这一跃跃得有多艰难,便有多决绝。
西夏一品堂的杀手和死士,每一个都训练有素,能忍,也够狠。
对敌人狠,对自己也狠,狠到可以拿自己的命来换对手的命。
何三也许不叫何三,但他正是其中这样的一个杀手,更是个好手,高手,他已不需要全身而退,他只想要玉石俱焚。
暗算已失去了先机,甚至已无胜算,但他手上还握着刀,只要弯刀还在,他的任务就还没有完。
拼尽全身余力的这一刀,也激发起他所有抑藏的潜力,弑天遁地地劈向眼前这个白衣挂剑的男子。
——好个戚少商,他凭什么这么淡定,这么蔑然,这么轻忽?!
弯刀如月上弦。
刀啸铮琮。
刀从背后劈至。
戚少商并未回身,闻刀啸而起,轻身前掠,又顺刀势而去,就像是被猎猎刀风吹送而行。
他是在退,在敌手的迫进下疾退。
他退得很不羁,很利落。
人们都喜欢进,不喜欢退,因为大多数时候,退是一种逃避、失败和屈辱,更少有人能在退中也保持这样一种傲慢和洒脱来。
戚少商却是这绝少数人中的一个,他善于伏,故更擅于起,他的屈是为了伸,退是为了进,他的低首是为了有日翱翔在天。
曾经他也轻狂率性,肆意而为过,但有一个人已经教会了他这一点……

一刀落空,于是一而再。
何三的真名里真的有个三字,因为他练的就是“三”刀——三势诡异奇绝的刀法,天下能逃过他这三招的人,不多。
幸好,第二刀已中!
但中的不是戚少商的后心,而是一刀劈断了冢前墓碑。
戚少商身形一折,翩然前倾,青石墓碑却应声而断,轰然倒塌,削口宛然。
何三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几乎有点得意起来:这一刀削金断玉,已然削断了戚少商的几条发丝,并在他背后白衫上割裂了一条寸许的豁口——
再而三。
下一刀!何三兴奋地想,下一刀一定可以!刚才这姓戚的得手,是因为有备而来令自己措手不及,但此刻,此刻他已不会再有机会。
机会是一瞬即逝的,成败得失往往就在一线之间,生死亦同——谁才是那个抓住机会的人?
可惜很多时候,你以为抓住它的时候,其实已经与它错过了。
在戚少商拧身的时候,何三错过了他这一生中最后一个机会——在他终于见到了那把传说中的“痴”,并且对上了它的时候。
他其实并没有看清戚少商如何动作,但“痴”已出鞘。
那一剑拔自戚少商腰畔,无声无息地破空而出,却其凝如冰,其净如雪。
那剑意中有冷烈,也有悲悯,沛然怆然,如倾国绝代的一个悠悠眼神。
戚少商就在何三的凌厉刀光中欺身而进,他的眼神很亮,却带着一种痴绝的朦胧,远山暮色般倒映“痴”上的锋芒。
这是怎样的一剑?
这一剑的沧桑寂寥,辗转难御,犹如在红尘深梦中击来,带着一分众人皆醒我独醉的萧索,沉静了何三大凶大恶的目光,彻透了世人缠绕半生的迷梦。
世间究竟什么是醒,什么是醉,痴痴智智,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用“痴”之人有“情痴”。
向来痴,从此醉。
这白衣白剑、风流惆怅的一个人,这寂天寞地、纵横天下的一把剑——就算何三穷其一生也再难将之忘怀。
他的剑法……是怎能做到如此的狂傲不驯,又是这般的寂寞无边?

“你不该糟蹋此琴,更不该损毁此碑。”
这是何三这辈子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在剑尖抽离他身体的一刹那,他便永远地沉入了那场痴绝的虚空。
死在这样一柄剑下,他会不会后悔?
痴了心的人,还会悔么?
戚少商默默地看着他倒下,眼中闪过一色黯然。
是那种风过林疏,微微乱了心绪的沉郁黯然。
入主金风细雨楼之后,他常常有这样黯然沉郁的时候,开始杨无邪总是细心地察知,屏退众人,让他静静独处。到后来,连杨无邪也不太能察觉得到,因为这种气质已经刻进了他的骨血,深深地融化在内了。
他甚至已经能够很好地运用这种气质,潜龙勿用后飞龙在天,于悄然无声处顿现霹雳雷霆。
虽然他现在很想一个人静一会儿,但他知道已经不可能了。
乱已起。
他已不能静,他已然身处风云暗变、激流乱涌的中心。
这是个杀局。
他,已,在,局,中。

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
炸!
平地惊雷,骤炸!
闷响来自一丈之外的地下。
地上正对着顾惜朝的坟冢——现在冢已炸开,裂成了两半。
隔着四溅的烟尘沙土,戚少商发丝飞扬,衣袂狂舞,一双漆黑的眸子却亮得吓人。
宛如孑然独立于万丈狂飙、凄风烈雨之中,念天地之悠悠,笑世人之不化,只一个凝眸,便道尽了,生平意。
戚少商便以这样一个凝眸,看着漫天尘土后,站着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曾是仇人,一场恶斗后势均力敌而两败俱伤,从此互相憎恨,水火不融,发誓永远背道而驰绝不同列人前。
所以惊涛书生成了六分半堂的好手,神油爷爷则为蔡京效命。
争不了生死,只有争名利争仕途,只要争下去,总有一分高下的一天——这点吴其荣坚信,叶神油也不怀疑。
他们只要继续争下去,或许真的能分得出高下,但现在却有点难,至少眼下是不可能的。
因为他们此刻都是归有桥集团调遣的人,他们带着一个人的命令来,这个人要他们并肩杀敌同仇敌忾——
虽然他们很不情愿,但却无法拒绝。
毕竟能拒绝“翻手为云覆手雨、血剑神枪小侯爷”方应看的人,实在不多。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他们现在虽然别别扭扭地站在一起,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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