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0-血色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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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80-血色黄昏-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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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汽车开走了,我看见她依旧呆站在那儿,嘴巴半张。她是全连惟一看见我被抓走的人。被一个漂亮姑娘这么专注地看,又悲伤,又骄傲。我都不那么害怕,她却给吓成那样,一丝雄壮而阴沉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赵干事坐在我旁边。帽耳朵放下,双手戴着发亮的黑皮手套,鲜红的帽徽领章十分扎眼。    
    车上还坐着锡林浩特知青布伦格勒。我本能地以为他是揭发我的人,跟我一起到团部作证去,马上恨他恨得要命。狠狠瞪着他,恨不得把他吃了。他很尴尬,有意把头扭向别处。    
    汽车飞速行驶,很冷。    
    但不能缩着脖子弯着腰,再冷也不能。我正襟危坐,阴沉地望着白雪皑皑的草原。    
    可惜我不善辞令,没法用犀利幽默的俏皮话挖苦挖苦这帮没水平的蠢领导。但我有一双凶恶的眼睛。恶狠狠地瞪人,令对方感到害怕,是我多年打架练就的一个功夫,用行话说叫“照”。 有一双厉害的眼睛等于多了半个拳头,像苏联契卡头子捷尔仁斯基的眼睛,能把拿枪的敌人照躺下。


第三部分老沈目的达到了(3)

    那七八个武装战士坐在四周。我开始一一照他们。    
    努力运足气,让自己眼睛变圆、变鼓,把一道凶光射进对方眼里。眼皮一下不眨。只要对方眼一眨,就算得胜,再重新照另一个人。 一个、二个、三个……这些战士,没人和我认真较劲儿,让眼睛不舒服,纷纷首先眨了眼,我感到了自己这半拉拳头的威力。布伦格勒被我照得假装闭上了眼。    
    很想照照赵干事,可惜他和我坐在同一侧,不看我。    
    早晨,雷厦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同生共死”……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大肌狠狠地鼓起来……渐渐地,眼前浮现出了一个画面:    
    荒凉寒冷的原野,一个人孤独地踏上征途,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地平线。耳边似乎响起了一首凄厉的歌,为这个跋涉者送行……那是1967年从西藏八宿到昌都的路上,沿途全是高山深谷。当经过一个阴暗峡谷时,我看见一个美丽的藏族少女,披着肮脏的氆氇,头发蓬乱,脸蛋红红,在12月的隆冬,赤着双脚放羊。她边走边对羊群唱着藏歌。声音又高又细,带着几多悲凉,还微笑着向汽车招手。汽车飞快,她的身影转眼间就湮没在冰冷的峡谷里。多少年过去了,我总忘不了这个荒野中的小姑娘。    
    现在好像又听见了她那金子般的嗓音,用一缕深情哀婉的歌声送我去牢房。    
    到了团部,自己跳下车。许多知青围过来观看……    
    赵干事皱着眉头,大声喝道:“有什么可看的,散开!散开!”    
    我看见布伦格勒下车朝小卖部走去,这才突然意识到他是顺路搭车来的,与抓我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唉,人被抓的时候,脑子紧张,智力下降,容易把周围一切事都和自己联系起来。我就没想到布伦格勒是蹭这辆车到团部来买东西。白照了人家半天。    
    在众目睽睽之下,昂头敞怀,从从容容走进61团为“一打三反”准备的临时牢房。铁锁哗啦啦在门上响了几下,然后安静下来。我心里默默想,老沈的目的达到了。不过你别高兴得太早,总有一天,“历史将宣判我无罪”。    
    这句话是古巴总理卡斯特罗写的一本书的书名。


第三部分写血信(1)

    这是团部最北边的一间土坯房子,靠着草原。室内昏暗,只有一个窗户,上面钉着四块厚厚的木板,几乎把窗户全挡住,光线只能从几条狭隘的缝隙中透进来。但窗户顶上,还有两个小窗户,没钉木板,给这屋带来一点光亮。由于长年累月无人居住,屋的四面墙上积着一层灰尘。房顶被烟熏黑,残留着许多蜘蛛网。    
    当眼睛习惯了这昏暗,才发现里面还关着两个人,他们好像依旧陷在悲痛和恐惧里,见我进来,一声招呼也不打,满脸愁苦。    
    屋里没有炕,地上铺着一层苇子,上面盖块大毡,就是我们的床。屋中间有个土炉子,但没生火,酷冷。    
    我看着这窗户上的木板子,暗暗想,如果要逃跑,这木板是绝对挡不住我的。土牢房就是不行,比海淀分局差远了。    
    门紧锁着,背着步枪的哨兵日夜站岗,不许人靠近,与外界联系完全隔断。    
    2连的天津知青任长发,戴着皮帽子,帽耳朵放下,用棉被裹住腿坐在毡子上,大皮帽子把他眼睛都挡住。营建连的严曙,也是天津知青,披着条棉被,盘腿坐在一张课桌上,活像一个栖息的猫头鹰。我们3人彼此谁也不理,都是阴沉沉的脸,都是一动不动地发呆。    
    冬夜,除了偶尔传来几声北风的凄叫外,寂静无声。我蒙着大得勒,努力闭上眼睛,命令自己睡觉,可怎么也睡不着。耳朵里轰隆隆响,眼前有无数金花飘舞。这是自小到大,22年来第一次戴铐子,也是第一次戴铐子睡觉,连衣服也脱不了。    
    我犯了什么罪? 为什么把我抓起来? 王连富先动手打的我,先用斧头砍破我头,先用大剪刀刺了我手背一个洞,为什么单单把我抓起来?    
    政委那么大岁数,怎么连个敌我都分不清楚? 整个一小学生的水平。    
    我不是雷锋,身上有很多毛病,但这么铐我,把我关起来,也太过分了!    
    同牢的那两位,都没有铐,为什么单单铐着我? 难道我问题最严重?真他妈逼的瞎胡闹。心疼,疼得全身上下冒冷气。    
    开门整党刚刚结束就抓人,这不是报复是什么? 赤裸裸的报复! 老沈想借着抓我来镇压7连那股给他提意见的“歪风邪气”。    
    由于韦小立把我弄得晕头转向,使我对连里的各种异常情况没有作出正确判断。特别是对老沈的打击目标判断错。现在看来,老沈第一目标是我,并非雷厦。整党中,我只给他提了一点意见,嫌他不民主,什么都管……他的回答是把我给抓起来。    
    好狠!    
    我预感到,在“一打三反”运动中,把我抓起来,肯定是想把我整成个反革命。好杀鸡给猴看,惩一儆百。    
    得给政委、团长写封信,表表态。    
    写!说干就干,一直到深夜很晚,还斟酌着信的措辞。    
    寒冷、黑暗包围着我。任长发在睡梦中,不时呻吟几声。他白天一声不吭,到晚上,一会儿叹气,一会儿神经质地叫唤。    
    我团缩着身体,将双手夹在两个大腿中间,时间一长,铁铐变得温暖,不再那么冰凉。脑里一字一句地想着词儿,一遍一遍地想着,把腹稿打好。    
    第二天很早就起来。环顾四周,空空荡荡,只有窗户上还贴着一小片残剩下的白纸,已经发黄变脆。我把它扯下来,撕成两半。用一半,另一半藏在芦苇里。    
    钢笔被搜走了,只能用血写。没有刀子,就靠牙了。开始试试咬自己冰凉的左手指头,咬了好几下也咬不破。心疼得要命,似乎咬的不是手指头上的一小片肉,而是大半个手指头。那么多细细的毛细血管,使劲一咬就全断了,总不敢下狠心咬,舍不得破碎那小片光滑滑的肉皮。    
    真疼呀,有把刀子就方便了,又快又不疼,出血又多。牙齿太钝,咬了半天,只咬进4个深深牙印。    
    可能是手太凉,肉发硬。我决定把手指暖热了再咬,那样肯定容易一点,血也会流得多。我煮过肉,知道水热了,肉才变软。此时此刻,才知道徐特立当年宣传爱国时,咬断手指,决非一时之勇。没有平时的修养,谈何容易?    
    我以革命老人徐特立来激励自己,用嘴哈着热气加热手指头。后来又把手指含在嘴里,让口水把皮肤泡软。任长发盖着厚厚的被子翻了个身,严曙也咳嗽了两下。他俩似乎都醒了。不行,得在他们起床前完成,不想让他们看见。    
    我的牙齿咬住手指,开始酝酿情绪:割断自己脖子的项羽、砍掉自己胳膊的王佐、戳烂自己面孔的聂政、挖去自己一个眼的志愿军无名战俘……全都在脑海闪了一遍。去他妈的!心一横,迅猛一咬,略有暖气的小手指被咬下一片皮肉,咸味的血溢了出来。    
    我在白纸上写下了以下一封信:    
    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    
    敬爱的团首长们:    
    来牧区后,我犯了许多错误,干了许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我对不起毛主席,对不起无数死去的先烈,我无条件的接受组织的任何处理。    
    但是我不是反革命,我不仇恨党,不仇恨社会主义,我热爱毛主席,我热爱祖国,我不是反革命,我不是反革命!    
    敬爱的团首长:恳求你们不要轻信谣言传说,不要偏听偏信。    
    祝首长们工作顺利!    
    永远忠于毛主席!


第三部分写血信(2)

    永远忠于毛泽东思想!    
    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胡指导员的那把刀根本没还给我!    
    这封血写成的信绝非虚构,直到现在还保存着。    
    我一口一个“敬爱的团首长”,是环境所迫,现在成了人家的俘虏,嘴巴当然得甜一点。    
    我很幼稚,以为在信里多喊几声毛主席万岁,就能表现出自己对毛主席的忠诚。这时才发现忠于毛主席的重要,不忠于,抓你白抓,判你白判,杀你白杀,只恨自己平时没在日记里多写一点怀念毛主席,热爱毛主席,赞美毛主席的话。    
    吃早饭了。哨兵班长老杨端着一盆小米饭进来。饭是凉的,仅仅泼了点手扒肉的汤。没有碗,我把头伸进盆沿,嘴贴着盆,用戴铐子的双手捏住筷子,一下一下往嘴里拨拉着饭块。双手铐在一起,干什么都得俩胳膊一起动作,不习惯,很有点笨。    
    老杨注视着我吃饭的样子,眼神里涌出无限同情。他原是3连的复员兵。秋收时见我摔跤镇了他们连的那几个天津小玩闹后,对我相当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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