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0-血色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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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80-血色黄昏-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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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当头一棒(2)

    这场面很难忘:双手反背,蹲在地上,像猪一样把头伸进饭盆里啃。头垂直起落,一次一口,凑合着吃。    
    哨兵的眼里充满怜悯。    
    天渐渐黑了,肩膀疼得我真想大叫几声。两个活鲜鲜的膀子反铐在一起,居然这么难受。    
    夜深人静,整个团部进入梦乡。任长发、严曙早已钻进厚厚的被窝。我趴在大毡上呆了一会儿,双肩如同被小火烤着,什么姿势也不舒服。身体处于静止状态,特显疼。只好站起来,继续在屋里来回转圈。    
    半夜,哨兵用手电照着我问:“为什么不躺下睡觉?” 我转过身子,让他看看反铐的双臂说:“背铐没法睡。”他走了,可能是去请示赵干事。果然,过一会儿,他回来说:“没办法,赵干事不给你开。”    
    恐怕有一点钟了吧? 漆黑的夜晚,死寂无声,只有这间屋里,还响着沉重的脚步声。我仰头叹气,不小心帽子掉在地上。眼睁睁看它就在脚下,却无法戴到头上。    
    这才体会到人没了两条胳膊,多么不方便!    
    屋里寒气袭人,不一会儿耳朵就冻疼了。只好跪到地上,俯身用牙咬住帽子,然后站起,把帽子放到窗台。再用牙齿把帽耳朵拉开,露出一个圆洞,再蹲下,将头对准圆洞伸进去。这比宇宙飞船在太空中对接容易不了多少。因为帽子很软,总不让头痛痛快快钻进去。    
    一次不行,二次不行。用牙把帽子的口弄大弄圆,但头一碰就变了形。我突然发现任长发在黑暗中坐了起来。他低声说:“我帮你戴上吧。”    
    “不用。” 要他帮忙,等于让他良心有了个安慰,不干!绝不接受这位小告密者的怜悯。    
    他嘟囔了一句,又钻进了被窝。    
    我用牙把帽子叼圆,塌软的地方叼直,终于使头钻进了帽子里。但眼睛给遮住了,又把脑袋抵住墙,用力蹭,利用摩擦力将帽子找正戴好。耳朵于是暖和了。    
    两胳膊血液不畅通,酸麻酸麻,肩韧带给撕得阵阵疼痛。我发现手腕上的皮肤即使破了也好忍,那地方肉少,骨头多,神经不敏感。就用剜肉补疮的法子,把双臂尽量往前拉,任铁铐深深勒进腕子处的皮里。    
    肩部有2毫米的空隙放松,手腕就要被铐子吃进2毫米的肉。    
    疼啊,疼啊,走几步骂一声:“操他妈的!” 也不知骂谁,似乎骂骂能轻松一点。记得一本书上说,人在运动状态下,生理上的疲劳能分散痛点,减轻疼痛。我就一直来回转圈儿,以转移注意力。干燥的地上,走出了一层薄薄浮土。    
    任长发似乎睡着了,梦中又不时地呻吟。 真没想到反铐的威力这么大。除了肩膀、脖子疼,后半拉脑袋也疼。好像有千万只毒蝎子在皮肤下面乱爬,蛰着我的肉。随着疼痛加剧,脚步声和骂声也越来越大。到后来走一步骂一声:操他妈的!    
    他俩静静地躺着,睡得那么香,我却在黑暗中疼得来回转圈儿,真嫉妒他俩。我故意“咚咚”地踏着地,大声骂着。提醒着他们身边有一条上了刑的生命。    
    他俩任我怎么骂,怎么跺地,都静静躺着,一声不吭。    
    就这样,不停地走了一夜,鞋上满是尘土,也骂了一夜,嗓子都变哑。    
    第二天上午,我趴在毡子上蔫儿了。任长发时不时用水壶往我嘴里喂点水,但这也止不了疼哇。严曙劝我向赵干事求求情——我这样痛苦,他俩都很不自在。    
    但我知道,绝不能求赵干事,绝不能向他暴露自己的愿望。他处处和我针锋相对。你越受不了背铐,他一定越给你戴。不能求他。    
    昏昏沉沉打了会盹儿,又被疼醒了。奇怪,反铐着手,怎么后脑勺也疼? 过去从没听说过戴背铐这么难受,也没见书里描写过。    
    ……    
    整整反铐了两天,走了几万步,骂了几万个“操他妈的”,全身疲惫无力,昏昏欲倒。    
    第三天吃早饭时,哨兵把我领进了赵干事那暖和和的屋子。我又困又乏,眼皮几乎睁不开。    
    赵干事叼着烟上下端详了我一会儿,讥笑道:“怎么样,以后还打不打人了?”    
    “不打了。” 我表示驯服。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摘掉背铐再说。    
    “你不是没打人吗?”    
    “打了。” 闭着眼说。    
    他微笑了,露出了两个深深的酒窝。    
    左右肩膀疼啊,像堆火烧着头,烧得鼻干口燥。此刻,惟一的念头就是快点结束背铐,快点睡一觉。    
    “无产阶级专政你服不服?”    
    “服。”    
    “哼,你服也得服,不服也得服。”    
    我低着头,无精打采。    
    赵干事从容不迫地吸了口烟,又欣赏了一下我老实柔顺的样子,才慢慢走过来,给我开铐。    
    摘下铐后,两臂根本无法动了。过好一会儿,才能把双手从后腰移到屁股,再缓一会儿,才能轻轻移到两大腿外侧,似乎骨头变脆,动动就要断。又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把双臂移到身前,曲肘,这才敢活动胳膊。动一动特舒服,就如同肩膀上穿透两根铁丝,突然给卸下去,无比轻松。我咧着大嘴,尽情地挥舞着双臂,享受着胳膊能自由自活动的生理快感。    
    赵干事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手腕被小手铐磨破,左右两侧各露着一片红红的肉,但一点不觉得疼。背铐虽没留下任何伤,远比手腕上破这两块皮儿痛苦难忍。


第三部分当头一棒(3)

    或许我的肩关节僵硬,韧带短,对背铐过敏。    
    让我纵情甩了几分钟胳膊后,赵干事说:“行了。” 又把原来的铁铐子从前面给我戴上。    
    “说说吧,你都有什么问题。”    
    我打了个哈欠,开始重复给政委的信:“来牧区后,由于不注意思想改造,犯了很多严重错误……”    
    “什么错误? 你犯了罪!” 他瞪大了眼。    
    “我没犯罪呀。”    
    “哼,你不是读过宪法吗? 打人犯法你懂不懂? 刚到草原你就殴打贫下中牧,这次又毒打复员军人!哼,你的罪行多了!你持刀威胁贫下中牧,扬言要打掉牧民两颗门牙为你的狗报仇;你驯狗咬解放军,丧心病狂……哼,多了,你的罪行多了!”    
    我逐条反驳。和老姬头打架,原场军管会已作过处理;和王连富打架是他先动的手;持刀威胁贫下中牧纯属造谣;驯狗咬解放军也是凭空臆造,那假人的棉裤是蓝色的,假人头戴的帽子也蓝色的,这怎么是解放军呢?    
    “不要扯了!你怎么狡辩也没用,组织上都会查清的。”赵干事皱着眉头:“好吧,既然你都对,你一点错都没有,那我问你,兵团明确规定3年以内不准谈恋爱,你为什么破坏,给韦小立写情书?”    
    “那不是情书呀,信是开着口的,刘英红都看了。我只是向她表示一下同情。”    
    “什么同情,谁还不明白你这一套!不要驴鸡巴穿袍子,假装圣人,你这家伙灵魂肮脏透顶!”    
    我用尽量庄重的口气说:“反正我对她的感情是纯洁的,即使她不理我,我也不会变。”    
    赵干事的大金鱼眼闪着鄙视的光:“纯洁,看看你的日记写的什么乱七八糟,性欲啦,性交啦,手淫啦……哼,纯洁个屁!你他妈的一肚子男盗女娼!”    
    这当头一棒,打得我心惊肉跳,睡意全无。    
    “哼哼,别当我们是白吃饭的。你的日记不仅低级下流,还非常反动。我告诉你,这回是新帐旧帐跟你一起算!”    
    尽量不动声色,内心却阵阵发慌。    
    “回去后,好好想想你的问题。哼,跟姓共的碰,没你好下场!” 他严厉地说。    
    我晕晕糊糊被押回牢房,晕晕糊糊躺在地铺上。    
    多狠毒啊!初来草原,自己在日记中所作的自我批判,现在成了低级下流的罪证,所抄的那段鲁迅有关性欲的语录,也成了自己灵魂肮脏透顶的证据!唉,要是把那些流氓思想抖露出去,今后还怎么见人? 刘英红、雷厦、韦小立他们会怎样看我?    
    赵干事不愧老练,首先从男女问题上下刀,把我的防线撕开一个口子。    
    我蒙着大皮得勒,难过得想嚎。戴了两天两夜背铐后,又受到这样沉重一击,怎么应付?    
    脊梁背直发凉。    
    锡林郭勒草原的冬夜漆黑寒冷,但比起那些会整人的老油条来,你是多么光明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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