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国》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江湖中国- 第2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芊ǎ仁峭苫睦窠蹋蔷筒豢赡懿皇芾窠逃跋臁
  人情的启动在讲义气,朋友之间尤其如此。情义既付出,即便主人不要求回报,制度规则上也要求对方回报。既回报,便要基本对等。财物归财物,情义归情义,两路各走。若大家只专注钱财,帮助者、受惠者都对财物锱铢必较都等于一笔勾销人情背后应有的情义。往更高层次说,帮助者吃亏,是对帮助者情义的不尊重,被对方或自己践踏了。
  4.人情只存于二人之间,无关群体和公共现象
  两人间的事才算人情,若离开两人关系,一旦涉及团体或公共社会,利益问题就不是人情问题而是经济体制问题,是社会合作和分配问题。人情与私人关系网相互依存,二者共济组成一组组以各自为中心的交叉群落。人情是二人关系通过利益传递结成关系网的机制,同时也是虚拟的价值载体。
  5.凡讲人情必有交换
  民间社会交换合作需求是人情的根基,人情不过是社会交换大系统之一环节。所有人情运作都存在双向互动:假设在某个方向上(甲→乙)出现一次人情,那么必然在相反方向(乙→甲)隔一个时间差,产生一个相反人情来履行义务,类似牛顿第三定律之“大小相若、方向相反”。这是人情的互动性。人情往来遵循“来而无往非礼也”规矩,其中包含自然辩证法。一人“送人情”,就这事情本身,意味着对方开始“欠人情”,二者是同时发生的。“欠人情”,就要“还人情”。依规则,“还”还要过量(孔圣人谓:“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理当所还超过所欠,于是导致效果倒置,反过来对方欠自己人情。如此欠还相生,纠缠不清,就保证了人际关系越绑越紧,维系持久和稳定,人情活水不断更新。
  交换是人情运作的内在特征,但是人情交换与市场交易相比有根本不同。人情交换中,规则故意安排明显的时间差,不搞“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以免“绝情”、“无情无义”。人情倒更像期货生意,订立与交易,买与卖,“送”与“还”之间要错开,让人情债务拖延一段时间。拖延本身比债务更重要,它是维系私人关系的制度因素。没有时间差,就没有人情制度。除了交易时间差,人情交换还不能像结算债务一样,欠一分钱还一分钱,这样也是“绝情”。这两个特征——时间差和不结算,故意回避“交易割清”,诉求私人关系维系与凝聚。交易割清,两人没有瓜葛,维系就不存在了。恰恰是不时反复倒置的人情债务成全了两人的团结。时间差和不结算是博弈生成的惯例制度,也是非人为的巧妙设计。如果没有这两条,人情就不成其为人情,而是买卖。
  6.人情本身就是交换媒介
  这种媒介不是物质,不是纸币不是硬币,而是由习俗规范和个人默认的虚拟价值,是一种心理评估值。它在于心,而不在物,是一种唯心主义的价格体系。它不像货币那样,有一张纸或一块金属承载面值,用制度保障其公信力。不同的是,对于每一次人情的大小分量,都要以二人价值观的公约数(共同部分)来评估,得到彼此相近的模糊值。两人估量不接近不要紧,这也是正常人情现象的一部分。合则聚,不合则分;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咫尺不相逢。人情以自然主义方式维系私人关系,毋须外力压迫。
  说人情是交易媒介,因为它是交易的直接操作对象。看看常见的习语,譬如“买人情”、“卖人情”、“送人情”、“做人情”、“欠人情”、“还人情”……“人情”都作宾语,是被“做”的对象,是操作客体,等效于“买商品”、“卖商品”、“欠债”、“还债”种种说法中的商品或钱财。上面说“人情”是抽象制度,这里说它也是操作客体,即交易载体,这是一词两用,统称“人情”。人情尽管是虚拟、模糊的心理载体,但它承担交换活动的媒介功能,这种功能大体相当市场中的货币。市场交易行为——买卖、送货、提货、消费、欠账、赊账、还钱……最后要用货币结算,货币是市场交易的媒介和商品价值载体。与之相像,人情交换的内容形态也丰富多样,包括钱、物、恩惠、帮助、支援、服务、提携、解难、特权……这些差别可对应商品的种类差别。货币在公共市场交换中作媒介,人情在关系网的利益交换里作媒介。
  人情作媒介,可产生关系网中价值的转换和流动,譬如,恩惠换礼物,服务换权力,权力换金钱。人情场(也就是关系网)也像大市场,个人各取所需,相互交换,人情充当中介,人情制度充当监控。
  总之,要准确地理解人情的含义,须将以上六条对照辨析。人情是以中国江湖社会为背景,以私人关系为基础,利用惯例制度进行利益交换的媒介物。人情,也泛指相应的交易惯例。


追溯人情名称由来


  翻阅史籍,发现今日所谓人情并非自古有之。相反,今天的人情概念很晚才出现,大抵是在清朝初年。唐宋以前,古人也说人情,但不是这个意思。用计算机检索史籍,发现明代以前“人情”,主要指民心、世情。
  譬如,宋代小说《太平广记周穆王》:“然此等虽有不死之寿,去人情,远荣乐,有若雀化为蛤,雉化为蜃,失其本真,更守异气。”此处所谓“人情”乃人之常情,而非今日的人情债务,含义相去甚远。
  又明代洪武元年所编《元史张起岩》:“起岩奋谓同列曰:‘方今嗣君未立,人情危疑,不亟诛此人,以杜奸谋,虑妨大计。’”此处“人情”则是民情、局势,与上述人之常“情”又不同。另外,《元史叛臣李鋋》:“至是,人情溃散,鋋不能制,各什伯相结,缒城以出。”此处“人情”仍是人心、局势。还有《元史奸臣》:“翰林学士赵孟畹龋嘁晕廊俪跻圆聘匙匀危笔比饲椴桓以ち希奖鹩蟹绞酰梢栽鲆婀谩保室馔稀!对贰纷芄渤鱿帧叭饲椤绷危未蔚比诵摹⒕质平玻虢袢杖饲槲奚妗?
  综合检索历朝文献,“人情”由古至今历有三变,分别以上古、中古、近代为界,前后各不相同。在魏晋之前,人情作人的感情解释。譬如,《礼记礼运》:“何为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到了唐宋,人情又主要作民心、局势、世情来讲。到了清代,人情在民间社会主流话语中才被注入新含义——一种囊括了情义、社会地位和利益交易的载体。这个现象标志着一种特殊的交易制度逐渐形成,它在人类历史上有特殊意义。人类各种文明都有类似的人情现象,但是人情作为一种系统的惯例制度,甚至当做民间社会运行的支柱,是中国近代独有的现象。
  那么,近代以后的人情概念具体起源于何时?用计算机检索经典文献发现,现在流行的人情概念出自明朝中叶后的市井口语和白话文学,与官方规范语言无关。
  先说官方规范语言文本。在以文言文、书面语体为基础的官方文献系统中,直到清朝、民国初年都没有类似的现代“人情”概念。清初顺治年间编修《明史》,全书有四十六篇出现过“人情”,都当人心、局势讲。甚至到民国初年,柯劭忞主编《清史稿》,在《志八十三文科武科》中依然有“王道本乎人情”说法,依然指民心、常情。可以肯定,这是“人情”的传统书面语含义,也就是中古史以前的含义。
  再说民间文学。从口语白话文学的传统看,明朝出现大量白话小说,记录市井生活的流动状态,也就是移民生活方式。这批白话小说最早涌现了类似今日概念的“人情”,这里列举一二。元末明初作家施耐庵作《水浒传》,在第七回《林教头刺配沧州道 鲁智深大闹野猪林》中写道,“薛霸道:你不要多说,和你分了罢。落得做人情,日后也有顾俺处。”这里“人情”完全是今天含义。不过,《水浒传》全书一百二十回,只在这一回出现“人情”,其他章节未出现,这一现象值得细细咀嚼。依该书题材,内容存在丰富的人情、利益互动,只讲一次“人情”反倒不相称。推测的可能性,便是那时人情观念刚刚处于萌芽状态,话语并不频繁。到明中后叶石玉昆著《三侠五义》,全书有三回讲到“人情”,勉强称得上正式运用了“人情”一词。譬如,第十五回《斩庞昱初试龙头铡 遇国母晚宿天齐庙》:“人在人情在,人亡两无交”,其谈论人情口气之自如,形同今日之酒桌应酬。
  至清朝,小说资料反映“人情”进入日常生活主流。譬如,清初小说《儒林外史》大量出现“人情”说法,全书有五回说到人情。最典型者莫如第二十七回说到“份子钱”:“归姑爷也来行人情,出份子”,基本是今日凑份子习俗的雏形。凑份子习俗,当时就已成型。清朝中叶以后,人情就开始从市井渗透上层社会,譬如,曹雪芹著《红楼梦》第五十五回《辱亲女愚妾争闲气 欺幼主刁奴蓄险》:“探春早已拭去泪痕,忙说道:‘……你主子真个倒巧,叫我开了例,他做好人,拿着太太不心疼的钱,乐的做人情。’”又譬如,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芦僧乱判葫芦案》:“老爷何不顺水行舟,作个整人情,将此案了结,日后也好去见贾府王府。”很显然,类似今日的人情概念以及背后的惯例制度已进入上流社会,而不再局限江湖草民。
  从文献史料的分析结果看,人情观念的萌芽、发展历程贯穿明清两朝,与江湖社会的兴起、成熟过程同步。究竟是人情生江湖,还是江湖生人情,作者无意断言二者的因果关系,但是二者在产生时间上的同步及高度的相关性是存在的。因此,推测二者之间存在相互整合,江湖借用和吸收了人情惯例,而人情促成了江湖的成熟。人情惯例在时间上伴随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