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脱掉外套，在倒春寒的夜晚他冷得哆嗦，但他一直闻着鲜花走回来。
李婷在手机里说：“你等急了吧，现在可以慢慢走进我的房间……”
当他走进她的房间，一股淡雅的香气包围着他。黑暗里，他听到一首动人的乐曲，那是詹姆斯拉斯特的音乐——单身女贵族的品位就是这么优雅。
李婷怕摔着他，拉住他的一只手，随她走进客厅。在幽暗中她整个人如同她身上的气息，令他极力想象。
她把眼睛凑近他的脸，冲他浅笑，确定他在黑暗里什么也看不清，然后离开他，轻轻地说：
“开关在你身后，你去开灯吧。”
方易深摸索着拧开灯，回头看李婷，她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
她一袭黑色的长礼裙，祼露着冰雪的肩膀；低低的胸口可以见到令他心跳的乳沟……细窄的腰肢被这袭美丽的裙子勾勒得淋漓尽致；长长的下摆隐现着修长而动人的腿。她整个身子的曲线让他想起天鹅湖；在光亮的地板上，他看到一双令人迷醉的小脚，她的头发挽起一个漂亮的绾，显现出高挑的脖颈，飘逸如水，身形热烈地体现着一种女人纯味的韵致，就像一支斟满了红酒的高脚酒杯。
他拉着她手，让她转了好几个圈。饱满地欣赏着她。在他眼里她平常只是淡妆，而今晚她扮起浓妆来，居然美的残酷！她另有一种典雅的气质；眉宇和嘴唇透露着含义，这种含义唯有方易深可以读懂。
他把鲜花献给她，她接过去一边美美地闻着，一边把他拉过来，说：
“你第一次送花给我。”
“你今晚真美，你美得让我吃惊。”他感到屋里有点热空调开的太大，脸上汗津津。
她热辣辣地盯他，说：
“真得让你吃惊了？”
他点点头，脸有点红。伸手摸她的手，又捏捏她的肩膀，捏得她心神荡漾。
他没有想到照顾自己近一年的李婷，顷刻间美艳的让他不知所措。
她说：“看你，这么不习惯。”
他说：“你平常都在迷惑我。”
她笑了。柔情地说：“来，抱抱我，我没有变成别人。”
方易深把她抱个满怀，透过丝滑的裙子，感觉她简直就像光着身子，手抚着她的臀部，指肚摸着了她胋身内衣的带子。他就浑身紧张起来。
她把鲜花插进花瓶，忽然奇怪。她摸摸他身上，问他：“你的衣服呐？”
他说：“把它变成了鲜花。”
她一下明白了，心里很感动，脸上绽出柔情再次把身子投向他。她说：
“来，跟我跳个舞。”
这正是一段可以望着对方慢慢滑动的曲子。两人的眸子聚集在一条线上，互相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后来，她闭上眼睛，趴在他肩膀上，在迷一般的乐曲中像是睡着了。
她趴在他耳旁小声说：“这是我最愉快的一个生日。”
他幽沉地说：“我很想陪你过无数个这样的生日。”
李婷的心突然收紧，她不敢看他……她说：
“你会的，你一定会！”
他把她搂得紧紧的。
过一会，她低头看他一直光着脚，提着裙子到鞋柜里拿过一双崭新的男拖鞋，她说：“不要光着脚，地板凉。”蹲下身子给他穿在脚上。
她很满足地站起来。然后又脸红了，说：“早就给你买了……”
优雅地弯下身子给自己也穿上一双。她又从柜子里拿出咖啡和杯子，说：
“你好长时间没有喝咖啡了。”说着拽着长裙，去厨房煮咖啡。
方易深感到李婷屋里的摆设明朗又干净。门侧是一个红木花架，左边墙下是一组浅核桃木矮柜，一个特大的梳妆台，上面镶着一面大镜子；靠右墙有一个博古架，摆着景德镇的花瓶、笔筒，宜兴的茶壶和一些小瓷器；宽大的沙发和明净的茶几，面对幕墙摆在厅中央……这里有许多东西是方易深熟悉的，墙上的一幅木刻画是他做学生时送她的；一幅“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国画是他从黄山捎回来送她的；写字台上的竹笔筒也是因她喜欢而送她的……看到这些，他对过去感到无比亲切和怀念。
李婷端着咖啡进来，送到他手里，见他对着笔筒触景生情，过去拧开台灯，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珍藏的相册给他看，她说：
“你看了会想起许多往事。”
他翻开相册，看到里面有林珊和李婷少女时代的照片，清纯靓丽的女孩让方易深忍不住感慨。两人趴在桌上从头至尾地翻看。方易深发现，这些都是他们三个人的照片，有些是经李婷提示，他才能想起出处来。最使他注意的是，她收藏了一张他单独的照片，并且放大。出处也记不清了，照片上的他站在一棵树下，眺望初秋的山麓……照片的下面一行娟秀的小字：
我望着你！
他回头深深地看她，她朝他微笑，眼里却充满了凄楚。
那天晚上，两人说了许多话，几乎都在回忆以前的大学生活，他们逃避着关于他俩的话题。李婷觉着这样已经很满足了，虽然有些遗憾也不想纷扰他了。
已经很晚了，她看他再次上来一阵疼痛，疼得他浑身颤抖……她不忍看下去。她把带来的药给他吃上……轻轻拉着他走进她的卧室，让他睡在她的床上。
这是她很早以前就有的心愿。她说：
“看，那张床，我总摆一对枕头，其中一个我天天搂着它睡。”
方易深无比惭愧……
她对他没有渴求，自己睡在沙发上。她拥着被子在黑暗里坐着，眼泪直往外流……
下半夜，方易深来到她身边。她以为他要起夜。他说：
“我睡不着，还想跟你说说话。”
李婷又拧开灯，拍拍沙发叫他坐上来，把被子搭在他腿上。他看她眼睛明显地红肿。他说：
“你也睡不着。”
她点点头。
他说：“你还有许多话没有对我说。”
她摇头，说：“不想说了。”然后望着他。
他说：“你对我无怨无悔……谢谢你的这份情义……”
她说：“也是你在支持着我呀，如果你各方面都不需要照顾，是一个现代式的八面玲珑的人，李婷就走不进你的生活了……”
她把头侧向一边，“有时想想，你总是让人担心，也是一种幸福。”
“我没有离开过你的视线，你确实一直望着我。你始终没有真正地走近我；你让我不忍……其实我有时想给你点回报，你总是远远地躲开我，让我欠你……”
台灯暗黄的光辉映照着李婷苍白的脸颊，她幽怨地说：
“你岂止欠我的。你应当还记着我十九岁生日的那个夜晚，你让我太难忘了……”
方易深捧住脸面：“你还是说出来了……”
李婷说：“我是忘不了的，你当初对我说，你的爱可以一生一世地永伴于我……那时候，你让我感到世界真美……我为了这个承诺可以一生一世地守着……后来，你全都忘掉了……”
她叹一口气，本来不想说这些了，可是她忍不住了，突然又有了想说出来的欲望。她说，“你爱上了她，我却一点不怪你。你还记着我曾求你不要躲着我吗……你天生脆弱，两个都要爱。每次看你愧对我的眼神、对我夸张地爱护……我就不忍心，想离开你，却怎么也离不开。感情越陷越深一直跟定了你，看着你跟她结婚……从此，我也不会爱别人了。跟谁谈恋爱也走不到婚姻，我从他们身上找不到你给我的感觉。我绝望了……”
她把他的手从他脸上拿开，“我不是诚心要讨伐你，过去这么多年了，林珊又这样爱你……如果不分开，你们是天造的一对。我也为你高兴，所以我把你们俩都爱了……”
方易深说：“我死也无憾了。”
李婷说：“我家里的每样东西都赋予了你的影子，就连买一个酒杯也要想想你是否喜欢；我坐在沙发里，旁边都要给你留一块空地；我坐在茶几前，都会以为你在我对面。”
她突然哭泣——“方易深，你掳了的不仅是我十九岁的身子，你掳了我一生……”
方易深把她拉过来，他悲伤地叹息道：“假如上天给我机会，我一定弥补你……一切等我来生报答你吧！”
李婷拉住他说：“为什么这么说，我还等着你跟我结婚哪！”
他痛苦地说：“你不要骗我了……我知道……我们已经没有机会了。今天不是你的生日，我该不会忘记那个秋天的夜晚——你十九岁生日……你明天就要把我送进医院了，我可能等不到你秋天的生日……你在跟我的生命抢时间……”
李婷抱住他，满脸都是泪。她说：
“方易深我等着你，等你和我结婚……你要有信心，就像完成你的史稿一样，答应我再拼一场，为了我！”
方易深说：“我什么都答应你……但愿上帝可以让我们从头再来。”
他们相拥着坐到天亮。
当晨曦微启的时刻，他再次难耐疼痛。李婷说：
“我把你送进医院吧。”
“我想和你在一起，哪里也不想去……”他眼里含着泪，望着李婷。
李婷抚摸着他的脸颊，他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她对他摇头。她不想犯错，还是把他送进医院……
大夫告诉李婷他们只能为他延续生命，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方易深自己也明白这一些。他有许多话要对李婷说，然而，什么也不能说了。
他能做得就是等待着下一个时刻的到来……他忍受着疼痛与化疗的折磨——在李婷的目光下咬着牙坚持治疗。李婷陪伴着他在没有一丝光明可寻的路上走着！她知道这些改变不了他的命运，但在这最后的时刻她必须做些什么！她每一天都在倾其最大的力量帮他与死神争夺最后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