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歌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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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歌良人-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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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格那本册子,从她脑海中飞速滑过。
上面写得很清楚。
青丘明素,会成为天狐。卫正不过是她的一道情劫,她会拒绝与他相见,在万魔窟内年满九百九十九时,斩杀尽三千罪孽深重的妖魔,最后历一次天劫,从此九重宫阙,这两人再没相见的机会。
将卫正推开些,令他坐直身,乐问盘腿与他对坐着,望向他介于稚嫩与成熟之间的面容。
不一会儿,卫正觉得下起了雨,他将道袍抖开,披覆在二人身上,小小的方寸之间,温度逐渐攀升,他觉得很温暖,前所未有过的温暖,仿佛源源不断注入了他的身体里。
剧痛之下,乐问的脸狰狞而扭曲,饶是咬紧牙关,也不过是徒劳。她的皮肤上浮出繁复的咒文,犹如千万丝线勒入皮肉,直透骨髓,她的眼神却无比安宁。
那年他第一次请她吃的是一碗阳春面,在一家简陋的客栈里,她袖手站在中庭,他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吃独食,便也给她煮了一碗,从此她贪慕起人间的烟火。
那年他第一次教她缝补衣服,他们要收服一只妖,在民居借住,夜半了,灯还亮着,他对上她好奇得不行的眼神,便让睡不着的她起来,手把手教她怎么用针线。他的手工很好,他说孤身在外行走,这些是必须会的。后来一直是她替他补,虽然她补得实在难看,他却也不太放在心上,看他穿着那些歪歪扭扭的补丁出门,不懂人间常情的她也觉得脸红。
那年一个雪天,他与她同寝在被中,明明被她身上的寒气惹得直发抖,却不肯睡到她让出的炕那边。
那年……
被卫正的道袍紧紧兜住,他于醉中紧紧抱住了身前的女子,醉意令他浑身都暖洋洋的,愈加无所畏惧。
剧烈的强光照在脸上,卫正骤然清醒,眼前是一片昏蒙的黄沙,天与地模糊成一片,强光过去之后,属于这个世界的混沌才初现出它真正的面目。
他听见一阵琴声,琴声引着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朝根本无从辨别方向的荒漠中一步步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的光线强烈起来,卫正抬起一只手遮蔽,忽然发现自己掌心里都是红的,中衣的袖子也是红的,他恍恍惚惚地低下头,发现自己一身都被红色染得斑驳。
而黄沙中出现的那个人影,竟与他的色彩统一了。那也是个红色的人影。
“谁在那儿?这是哪儿?”
那人转过了身,在逆光中看不清脸。
卫正又一次遮住了自己脆弱的眼睛,他听见风流过的声音,抚着那人的发,和她一身鲜红的劲装,她提着柄重剑,剑身比她的身体还要粗壮。
“我是在做梦?”卫正自言自语道。
他原地转了转,干脆盘腿坐了下来,等梦醒。
没片刻,他睁开眼,那个红影已经到了面前,只一步之遥,他的鼻子几乎要碰到她的膝盖。
“你还是来了。”
卫正觉得奇怪,脱口而出:“你是谁?”
空气陡然凝滞,不一会儿,那人笑了笑:“你不认得我?”
卫正自下抬起眼,美艳绝伦的一张脸,入鬓的两道英眉,碧绿的眼珠仿佛一拳重重击在他的心口。
他两手撑着地后退了两步,才跌跌撞撞爬起身,局促不安地拍干净身上的尘土:“明……明素……你……我……我是来寻你的,你……”卫正张了张嘴,觉得嗓子眼灼热得像含着火炭。
遥远的印象和眼前英气勃发的女子重叠在一处,与其说是熟悉,他更多觉得陌生。然而他是来找她的,他应该高兴,手心也紧张地出了汗。
“你有你的去处,我的去处,和你不是一路。”
听见这句话,卫正莫名地觉得轻松了,略失神地接了句:“是……是吗?”
“嗯。”
“能够相见就是一种缘分,我还是应该谢谢你……”
明素蹙眉,想了会儿才冷漠道:“那并非为了你。只是命格那老儿一时兴起。”
卫正没太明白,沉默地点了点头,他紧张得食指和中指不停摩挲,他想抽烟,这时候有支烟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这些年你受苦了,过的好吗?”
明素眯起眼,满眼的黄沙她已经太习惯了:“挺好的。不算很辛苦。想坐地飞升无异于白日做梦,总要付出些代价。”
他应该说些什么呢?安慰,显然对方不需要。聊天?好像没什么能聊得动的。
“以后我们大概不会再见面了,当年你送我的镯子,我来时不知道掉到了哪儿。不然该还给你的。”
卫正尴尬地摆摆手:“不用。”
这算什么?他也不是分手就得连交往时送的东西都得要回来的渣男啊。
“我什么时候醒?”
明素愣了愣,随即没什么表情地说:“待会儿。”
“哦。”
漫天漫野的黄沙里,卫正本来打算就这么静静坐着,坐到自己梦醒,然而没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件事来,侧过头看明素:“你和从前不一样了。”
明素眉毛动了动:“应该的。”
“以后我们真的不会再见了吗?”
“嗯。”
“那也很好。”卫正喃喃道,他似乎刚刚回过神,也忘了问明素将要去哪儿,反倒才想起来问:“这便是万魔窟了?”
明素嗯了声,接着道:“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卫正像被电了似的坐直身,背脊僵硬得似乎一戳就会碎裂,他尽量保持面色平静,却难以掩饰眼内的慌张:“我已经失败了……为什么会进到这儿来?”
明素意味深长地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个遍,拉扯他的袖子,示意他看:“这些血渍的主人,大概堕入魔道了。想必你听说过,万魔窟门从外破开的几率很小,除非,己身堕入魔道。”
卫正猛然起身,脚底却虚浮,他举目四望,却没个能去的地方。他要上哪里去找,他当然清楚这是谁的血,他只是故作不知道。就像上一世,他也是故作不知永远像牛皮糖般黏在他脑后的依恋的目光。
“我……我得走了。”匆匆站起身,卫正踉跄了两三步。这时候听见明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不在万魔窟中。”
卫正心底里燃起一丝希望,然而这喜悦还没来得及到达眼底,明素再次打断他的奢想。
“应当也不在六界之中。”
“她太虚弱了,一入万魔窟,就是死路。”
卫正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步履艰难地朝前挪移两步,回头冲明素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该走了。你能送我出去吗?”
明素素手纤纤,随意一指:“循着琴声,会有人送你出去。你没别的话要对我说了吗?”她轻轻咳嗽了声,掩饰诧异。
卫正却是一脸失魂落魄,嘴唇动了动,半晌方才道:“祝你一切顺利。”
他循着琴声,脚步在黄沙中深深浅浅不知走了多久,方才来到弹琴的人身边。
那人伏身琴案,身旁站着个鹅黄衫子的少女,少女听不懂琴,只是侍立在弹琴人的身后,把玩他的头发,用他的发编成辫子,再绕在手上,现在她已经绕了六根手指头,只有四根手指还在忙不迭地编辫子。
一曲终了,卫正知道自己可以说话了,没等他开口,弹琴的人反倒先开口道:“想走了?”他朝他身后看了眼,诧道:“就你一个?”眼珠转了转,似乎又没什么好奇怪的。
“你能帮我找到一个人吗?”
魔尊望着他绝望的眼睛,以居高临下的悲悯道:“万魔窟内无凡人,你是个例外。数百年前,还有过个例外,后来本座的属下求情,本座没有惩戒他。本座还是很善良,你觉得呢?”
卫正似乎没听清他在说什么,自顾自道:“它是一柄拂尘,白头发很长,一身烟青色裙裳,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好像无论什么人和事,她都不会理会。但她是个很善良的人……”
魔尊忍无可忍强调道:“万魔窟内无凡人。”
他抬手,身后浮现出一人高的镜面,镜面里现出长息山茫茫无涯的雪原。
一股无法抗拒的强力将卫正吸了出去,他被抛在雪地上,滚了三滚之后终于停下。
他四肢摊平着,任由身体撒开在冷得彻骨的冰原上,无措地看着自己吐出的白气。
不知道如此躺了多久,他从雪地里爬起,捡起不远处的道袍,道袍的里子上染了很多血,红艳艳的,像一朵一朵尽力盛开的花。
天高,一丝一缕的云在苍白的曙光中散开,织起一张稀疏的网。
2014年小年夜的晚上,卫正摇摇晃晃从简清吾新开张的小酒馆出来,南方城市久未下雪,今夜却飘着细碎的雪粒。
卫正从眉毛上摘下一粒雪沙,钻进随手招来的出租车,歪倒在后座上。
“哎,别吐在我车上啊……”
的士师傅的声音从前座模糊传来,卫正将西服紧裹着,听见车上广播里传来主持人温柔的声音——
“小年夜的转播节目呢,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下面要给各位依然在外奔波的浪子们,送上一首甜美温暖的《星月神话》……”
的士一个急转,卫正的腿从座位上摔下去,耳边断断续续响起淡淡感伤的歌曲——
“我的一生最美好的场景
就是遇见你
在人海茫茫中静静凝望着你
陌生又熟悉
尽管呼吸着同一天空的气息
却无法拥抱到你
如果转换了时空身份和姓名
但愿认得你眼睛
尽管呼吸着同一天空的气息
却无法拥抱到你
如果转换了时空身份和姓名
但愿认得你眼睛
如果当初勇敢的在一起
会不会不同结局
你会不会也有千言万语
埋在沉默的梦里。”
他下了车,回到租来的小屋。洗完澡之后,卫正清醒了许多,坐到电脑桌前,打开电脑,撸了一把LOL,被拖进草丛KO掉之后,他给自己泡了杯咖啡。
窗外常青的树叶被路灯照得发黄。
喝完咖啡他爬上床。
在被子里,摸到一把毛茸茸的东西,卫正将白毛扯进了怀中。他还记得从诡屋将这把拂尘找出来时,上面的积灰足足洗脏了三盆水。现在,它是他的了,他用三百块钱的高价从简清吾手上买了过来。
他的手改捏为抚,拂尘雪白的长毛从他手指间滑过,如沙,如时光。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写得比较轻松,包含了大概七个小故事,一直想写一个讲妖怪们的故事,算完成一件心事。现在总算结束啦。
下一篇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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