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林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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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林醉- 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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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泰锐懂得萧峻的心思,萧峻却不明白,平素心如止水的何泰锐,缘何对这南朝少女青眼有加?在拒绝何泰锐的同时,他也答应了下属的请求——不再难为白灼华。使用药材折磨白灼华,出自苏荷的提议,一为除去对方的本领,二为泄心头之愤。白灼华弱质少女,其实是非城人并不担心她有本事逃脱,何泰锐既然说情,萧峻顺水推舟,给了下属一个情面。
白灼华被送回狱中。完全丧失嗅觉,少女感觉迟钝许多,反倒体会不出监牢空气的污秽。白灼华有些遗憾地想,她所钟爱的香艺,可惜再无法施展——记得张思新卧榻之时,曾经向白灼华提起,要看她表演香画。白灼华劝帝王说,等圣躬安好,自己定会为他献艺。这世上许多事情,因为习以为常,所以人们错误地认为,美好的东西会一直驻足停留,山川美色,花落花开,任凭光阴荏苒,它们始终等候着自己,不离不弃。比如,白灼华满心以为,燕霡霂转身后还会归来,或者,君王随时随地都能欣赏到她出类拔萃的才艺,为她流露出惊喜赞叹的眼神。然而,海枯石烂,岁月无情,当惯常的东西突然失去,人们才幡然醒悟,悔不当初。
置身于阴冷潮湿的监牢,白灼华却幸福知足,或者应该说,是“她”感觉幸福快乐。狱中静思,少女心如潮涌,已经辨识不出自己到底是谁,她也逐渐坦然地接受了自己。多闻数穷,不若守于中,索性追随自己的本性,不纠缠,不后悔,凡事顺其自然。虽然这样宽慰自己,每每撞上何泰锐的眼神,白灼华的心还是忍不住狂跳,因为熟悉男子的一切,何泰锐的每个动作,都会牵动她心灵深处的记忆,缠绵出一段段情意。
即使战事艰难,何泰锐还是抽空来探看她两眼,也带些糕点衣裙给她。在他的关照下,狱卒对她客气了许多,每日还会提水帮她净面。白灼华望着铜盘里自己的模样,暗暗叹息。何泰锐每次来时,几乎不说话,他们之间,也确实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尽管如此,白灼华总盼望着他稳健的脚步,雄伟的身姿,盼望着他投向自己的、安定从容的眼神。好几次,她都忍不住想冲口而出,却终是压抑下呼之欲出的真相——她有新的身份,她明明姓白,木都城中有她的阿爷,她的哥哥,她的叔叔婶婶,她的亲友,十数年的骨血亲情,如何能够置之不理?
有一次,何泰锐照例来看她。他坐在她的对面,唤她的名字,“蒟蒻——”这些日子,他习惯了听她叫哥哥,也习惯了用少女的昵称唤她,“信报说,南朝皇帝亲自领军,挥师北上,星夜兼程赶赴砂城。”白灼华久久不闻张思新的消息,闻言一惊,“圣人要来这里?”她数着日子,眼神流露出忧虑,“圣人痼疾未愈,怎么可以出门?秋日寒凉,他的身体吃不消的。”
少女不加掩饰的哀愁和怜惜落入何泰锐的眼中,男子心中一动,“我听说,南朝皇帝担心你的安危,才御驾亲征——”白灼华一呆,何泰锐却笑了一笑,“他多年不曾戎马了。”白灼华愈觉心惊,忽然想起了什么,“你们拿我交换人质时,会不会伺机杀他?”何泰锐微微一怔,“你说什么?”白灼华更深地皱起了眉头,眼中闪动着焦灼,“是苏荷告诉我的。”她踌躇了片刻,低声恳求,“圣人是个好人,他苦了这么多年,你们别伤他,好不好?”
何泰锐蓦地笑了起来,他抬起眼来,目光如刀一般划过她的脸,“你说,张思新是个好人?——你可知道,十四年来,是非城死于战乱的有多少人?遭南朝虐杀的又有多少人?金娘子落在他的手里,又会受到怎样的非人折磨?”何泰锐双眼如电,白灼华在他的注目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何泰锐站起身来,默了片刻,眼波慢慢恢复平静,“蒟蒻,其实,南军死在我们是非城手里的,也早已不计其数。在南人眼中,我也算得罪大恶极了。”
何泰锐在南朝眼里,是个不折不扣的恶寇,而南朝皇帝张思新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取何泰锐项上人头。少女的眼神中渐渐浮现出深重而无奈的悲哀,“我不想圣人有事,也不想哥哥你有事,我盼望着,你们都好好活着,此生都能幸福快乐!”
幸福快乐?何泰锐心底泛起苦笑——他的幸福快乐,多年前就消逝了,被“她”带走了。二十年前,娘子离开了他,五年前,阿娘也含恨故去,如今,他孑然一身,活在这世上,也许就只为尽一份何家男子的职责而已。
这样想着,何泰锐又笑了起来,空荡荡的四壁,回荡起何泰锐爽朗的笑声。他低下头,望向白灼华,“放心吧,他想杀我,或者我想杀他,都非易事!否则,我俩早就死了十七八回了!”不知怎的,他的心中忽而掠过一个奇怪的念头,“我们也都希望她活得好。宿敌多年,我俩的某些心思,竟还是这般类似!”他细细打量眼前少女,脸色忽有些复杂,暗自叹了口气,“为什么总是这样?”

一苇讵能航

接下来数日,何泰锐没有出现。狱卒议论,驻扎在城外的南军,和是非城的军队,都加紧布置工事,准备迎接大战。白灼华心头七上八下,自己也弄不清楚,她到底期待哪方获胜。少女暗暗祈祷,双方中止兵戈,和平共处。虽明知停战渺茫,她还是虔诚祈福,她牵挂的人,都能平平安安。
她的祈福并未带来好运,恰好相反,猝然风云突变。一日,正当白灼华默默祈福时,一个扶醉少年气势汹汹地闯入,他锦衣绣服,脚步踉跄,声称自己乃是非城的少城主,萧峻的儿子萧伟。狱卒们点头哈腰,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少年,少年满脸骄矜,喝退众人,摇摇晃晃,凑近白灼华。
虽然鼻息失灵,白灼华也能感受出少年的满身酒气,她下意识后退半步,侧过脸去。萧伟双颊酡红,目光透着鄙夷,肆无忌惮地上下逡巡,“我当是何等国色?原来不过如此!”他一把捏住她的下颌,手上加力,迫她扭头直面自己,“庸姿下品,哪里值得男人动心?”说话间,口中的热气喷到少女面上。白灼华眼神流露出厌恶,少年却哈哈大笑,“都说何泰锐忠贞不二,原来是各花入各眼!”
掌中猎物垂下眼睑,只作不理,并未出现自己预料之中的慌乱,萧伟很不满意,审视白灼华好一会儿,忽然抬手,左右开弓,狠狠扇了她两记耳光。少女惊呼一声,双颊立时浮出五个指印。萧伟狠狠捏紧少女下颌,“说说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居然迷惑了我们是非城的英雄?”说到“英雄”两个字时,萧伟的咬音很重,话语间充满嘲讽的意味。
白灼华打出娘胎时,就没受过如此欺辱,猝不及防的掌风,震得她耳边轰隆作响,双颊火烧一般,眼前更是金星乱冒,一时被打得蒙了。
“你真当他英雄么?”少女眼神茫然,萧伟却是咬牙切齿,“何泰锐不过我家的家奴!是非城名正言顺的主人,是我们萧家!天帝早就定下规矩,何家世世代代守护是非城,否则,何泰锐哪配资格手握铻剑?铻剑,那是保护我们萧家的神剑!”
保护萧家的铻剑?白灼华渐渐从懵懂中苏醒,明白了他的忿忿不平——是呀,这些年,铻剑主人的风头太盛,城民和沙人都视何泰锐为保护神邸,他的光华,早已盖过是非城的萧城主,难怪少城主心怀不满!眼前的萧伟,眉梢眼角纠结着愤懑的神色,“何泰锐的英雄名号,还不是倚仗我们萧家成全?”少城主的声音里,也充斥着深切的怨恨,“为什么?说起是非城,大伙儿只知道天下第一剑!有谁知道我爹的名字,又有谁知道我的名字?”他摔开白灼华下颌,狠狠晃动她的双肩,晃得她如浮萍般东摇西摆,“你且说说,究竟谁称得上是非城真正的主人?”
萧伟觉得,自己是应该恨的。自打出生起,天下第一剑就压在他的头顶,仿佛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他三岁时,父亲就指着那个魁伟轩昂的男子告诉他,“伟儿,这位是你的何叔叔,也是我们是非城的骄傲。你需听教诲,遇事虚心求教。”孩提时的他仰望何泰锐,宛若仰望凛然威仪的朔风神山。十多年过去,自己的身量拔高了太多,为什么面对那人时,依旧觉得眼前横亘着一座高山?
他恨这个人!何泰锐屡次劝诫父亲对自己严加管束,累得自己挨打受辱,这还不算,他在人前也不给自己留情面,公然帮助外人对付自己,更气人的是,他居然撺掇父亲立贤不立长,要褫去自己的储副之位。萧伟对何泰锐恨极,却挑不出他什么毛病。近日,他与朋友饮酒,意外获知何泰锐心仪狱中关押的南朝女子,醉意之下,萧伟闯入狱中,预备戏弄折辱白灼华,发泄心头的恨意。
白灼华遭他摇晃,仿佛肆虐秋风下瑟缩的寒叶,寻不到方向。她咬紧下唇,只是不语,萧伟越觉火起,“你敢装聋作哑?”一脚踹飞她,瞧着她摔扑在地上,“你真以为,何泰锐能保护你么?什么天下第一剑?我却不怕他!”说话间,萧伟伸手在身上胡乱摸索,触到腰间佩剑,不由眼神一亮。他一把扯断丝绦,也不解鞘,抓起佩剑,居高临下指向白灼华,“告诉我,谁才是是非城的英雄?”
白灼华膝盖生疼,撑地的双手也刀割般剧痛,想来是蹭破了皮,她挣扎着爬起,半坐半跪,凝望萧伟——持剑少年气势威猛,掌中那柄黝黑乌亮的佩剑,仿佛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随时都会冲上来咬自己一口。白灼华既厌恶,又慌乱,心底的愤怒慢慢燃烧出一团火焰,在血脉里翻滚。白灼华狠狠握拳,她体内似乎蛰伏着某种无法控制的力量,呼之欲出。少女避开眼前的剑锋,低下头去,紧盯着地砖上翠绿的青苔,她必须竭力克制,克制住自己心底翻滚的某些情绪。
“装傻是吧?”忽然风声响起,白灼华肩头已重重着了一棍,钝厚的金属砸上肌肤,少女骨头炸裂般狠狠一痛,惊呼之下,她再次扑倒在地。
萧伟斜睨脚下不堪一击的战利品,“你该知道,在这里,究竟谁说了算?”他挥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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