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林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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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林醉- 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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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曦听闻,却暗暗皱起了眉头。他打心眼里痛恨北国和海国的联姻方式——渺国姑娘习惯水中生活,一旦嫁入北国,往往水土不服,不出五年,必定魂归故里。区曦的母亲就是个实证。区曦每每回忆母亲,脑海里便浮现一个硕大的水精盒子。母亲分娩以后,一直躺在这个美丽的囚笼里,昏沉不醒。
少年区曦,曾经无数次偷偷溜入母亲房中,贴着水精往内窥探,母亲的脸色比外面的飞雪还要洁白,双眸始终阖紧,不曾向儿子投来一个关怀的目光。区曦知道,母亲是爱自己的,她的心中一定怀着无限遗憾。对于海国公主而言,嫁入北国最大的使命,就是留下皇家血脉,传宗接代。然而,水精盒子无力挽留住母亲年轻的生命,她终究香消玉殒,按照海国习俗,遗体被送去海之角转世。
区曦痛恨这个习俗。当时他不明白,明明是弊端恶习,为何两国还坚持着如斯传统数百年。后来,他懂了,这是政治的需要,两国君主需要以联姻的方式来表明心迹,也通过这样渗入骨血的手段,让两国的皇族高门联络有亲,在危难之时彼此照应。
只是,这无味的婚姻,牺牲了他的母亲,或者即将纳入家门的、他的海国妻子。区曦无法抗拒父亲的命令。他知道拒绝的后果太严重——若果惹恼海国,北国交不出岁币,南国的战角又会响起,举国生灵涂炭,尸首遍野,就在眼前……父亲的斑斑白发在灯下闪烁,格外刺目,区曦沉重点头,依从了父命。
走出父亲书房的时候,区曦的脚步格外沉重。他感觉自己愧对海国未过门的妻子,也愧对他的小迭——小迭出身北国富豪人家,因为仰慕区曦香艺,十二岁的小姑娘离家出走,投奔到了他的名下。他俩一见倾心,两年相处情深意笃,他答应过小迭,只娶她一人为妻。然而,他信誓旦旦的山盟海誓,放到南国的岁币面前,简直不名一文。
他忘记当天如何说服小迭承认这个现实,他只记得小迭和他近乎疯狂的纠缠在一处,少女在他耳边轻诉,“安安,就算娶妻,我也要先她一步得到你。”他心中愧疚,接连几天闭门不出,陪伴讨好小迭,他知道一旦成亲,他和小迭的见面欢好都会大打折扣。父亲也好,海国外戚也好,甚至包括他自己也好,都不允许自己忘信负义,冷落正妻。直到小迭死后,区曦方才回神过来,他三日闭门不出,举止大失检点,不知不觉就埋下了祸根。
其后不久,父亲给他派了差使,令他带上兵粮银钱,前往赤城安抚将士。许是岁币落实,父亲难得的和颜悦色,留儿子吃了顿家宴。席间,父亲忽然提及小迭,“你大婚将近,那小丫头留在府中诸多不便,不如将她送往白城红莲寺,你以为如何?”区曦大为震惊,慌忙跪倒,衣袖差点打翻了桌边酒器,“如今兵荒马乱,小迭又是娇弱女子,留在府中最为安全,求父亲开恩成全!”
父亲脸色不易察觉地变了一下,区曦明白父亲的担忧,赌咒起誓道,“父亲放心,大婚以后,儿子定然善待妻子,妥善家事,绝不会让娘子为难。”父亲笑一笑,“你终究放心不下那个小丫头!”区曦低头不语,父亲温言宽解,“既如此,小丫头便留下吧。我也累了,你早些回府吧!”
父亲肯留下小迭,区曦终于松了口气。他却没有料到,半月后他办完差使回转时,迎接他的,不是盈盈笑脸的小迭,却是一片荒芜的废墟。他居住的府邸着火,阖府家人全部烧死。
他当时魂飞魄散,脑中嗡嗡乱响,双目巨痛无法视物,仿佛陷入飓风的小船,再也找不到方向。柳亸花娇的少女,顷刻变成一幅烧焦的尸体,纤细手腕上,他亲手为她套上的白玉镯发出莹莹幽光。她最爱的郁金,经烈火炙烤,生命力却愈加顽强,蓬蓬勃勃,在尸骨上氤氲出幽灵般的花朵。
他双膝发软,跪倒在地,忽然想起,她曾蜷在他怀里撒娇,“师父,我不要离开你,我想跟你一起去犒军!”他笑骂,“胡闹!我去军营办事,怎么能带女娘?你好好待在家里,好好等我回来!”他为何不带她同去?如果他答应她一起走,她就不会死!一向从容娴雅的他,发疯似的以额触地,众人怎么也拉不住,直至他撞得额头涌血,天昏地暗,晕了过去……
然而,噩梦并未结束。在混混沌沌悔恨欲死中,他朦胧的感到不安,养病数日,他终于咬牙站起来,背着父亲去了解真相,也终于得知,父亲派他离家,原来只为放这把火,只为要烧死他的小迭——
他订婚后仍与小迭欢好厮守的故事,被添油加醋,落入海国使臣的耳朵里。海国使臣回国后,尽数禀告给公主麓湝。麓湝是个铁腕人物,唯恐自己视为掌珠的小妹受到委屈,修书父亲,即刻遣送小迭,不得再与区曦相会。麓湝函中措辞直白,字里行间指责区曦言行不当,父亲阅后思前想后,筵席上试探儿子,区曦如此强烈的反应,反而坚定了父亲痛下杀手,以除后患的决心。
真相如同雪城酷冷的天气,将区曦周身血液冻成冰凌,冰凌如刀尖,戳穿了他的心肺。他双目涣散,一步步向父亲走去,眼前熟悉的一切,在泪眼模糊中,忽然扭曲成光怪陆离的一团,仿似地狱。他脸色青白,颤声询问父亲,为什么?当父亲大声怒斥他荒唐放肆时,区曦竟在心底松了口气,他不相信这是真的。带着仅存的一丝侥幸,区曦试探着请求父亲,他想纳死去的小迭为妾。父亲吃了一惊,先是责他荒唐,跟着勃然大怒,骂他说,他若纳死去的小迭为妾,自己如何跟海国君主交代?
他望着暴怒的父亲,惊涛骇浪的痛苦兜头袭来,淹没了他。他爱若珍宝的小迭,他的幸福,在父亲的眼里,远不及海国一纸信函更有份量。家族世代的婚约,注定了他妻子的姓氏,和他头顶上的沉沉重负。若果当日筵席之上他稍加警醒,言辞应对妥当得体,小迭也不会死!是他生生把小迭推入火海,让无情的火焰吞噬她无辜娇柔、花朵般的生命。
他满心绝望,颤手摔落冠帽,扯开锦衣玉服,大声对父亲说,“我再也不要这个姓氏!”他从未如此对父亲无礼,父亲脸色铁青,抓起案上一个鎏金莲花柄香炉狠狠砸在地上,喝令传杖,喝令重重的打!父亲的怒喝,竟让他有种解脱的释然,打吧,重重的打,最好打死了他,让他将这身高贵又卑贱的骨血还给父亲,让他快些去幽国与小迭相会,跟她说一声对不起!三涂的熊熊烈火,怎能让纤弱的小迭一人承受?他不是曾信誓旦旦的对她说,要照顾她一辈子,永不分开么?
他望向父亲,无比平静,一字一顿,“你最好将我杖毙,若我还余一口气在,我今生绝不再流着这个姓氏的血!”提杖的侍从进来,看到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淌,划过他苍白如雪的肌肤,在罗衣上晕出一朵绚烂的红花。侍卫踌躇着不敢动手,气急败坏的父亲劈手夺过刑杖,朝着他后背重重一击,将他打翻在地。
他踉跄着扑倒在鲜红如血的氍毹上,杖子呼啸着,携带雷霆之势,重重砸上他的皮肉,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他的身体,疼得他四分五裂,带动肢体阵阵抽搐。他拼死咬住手腕,不让自己□□出声。送给父亲的鎏金香炉翻倒在地,跟他一样的狼狈不堪。香炉张开硕大笑口,倾倒出的厚厚香灰,被杖风击荡得四处飞扬,香灰覆上灿灿金冠,盖住了冠上明珠的光华。
他怔怔望着烟尘飞舞,心中忽然有些好笑,自己的一切出自父亲,身体发肤皆承天恩,他本没有资格拒绝,他所能做的,惟有恭领。恍恍惚惚中,区曦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倘若父亲施加于他的伤痛,能够换回小迭的性命,他定会顶礼膜拜,无怨无悔的承受。可惜,人死岂能复生,小迭再也无法回到他的身边!剧痛之下,区曦隐隐奇怪,杖子明明打在臀腿之上,为何他的胸口却如重锤敲击,一下,一下,生生要敲碎他的五脏六腑?甜腥潮水喷涌而出,他大口咳血,似乎要吐尽腔内残余的血肉。
年幼的弟弟们闻讯赶来,连声呼喊哀恳讨饶,父亲终于停手,他伏在地上,昏昏沉沉间,手顺着腰间摸索,缓缓拔出贴肉暗藏的匕首,因为再无力气爬起,他咬牙翻过身体,父亲恩赐的杖伤撞上地面,疼得他眼前一黑,差点晕去。
区曦咬牙保持着神志,沾血的双手颤抖着,死命撕扯开衣襟,露出胸口。他们家人的肌肤上,都生有家族的印记,那个印记,象征着他二十二年的富贵尊荣。削铁如泥的匕首,只轻轻一转,他胸口的血肉,被硬生生地剜下,血淋淋的砸落。眼睁睁瞧着自己的血肉滚落尘土,污浊不堪,区曦汗水纵横、痛到扭曲变形的脸上,忽然奇迹般地洋溢出满意的笑容。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回手狠狠一刀,向自己的心脏扎下……

8、客从何处来

死亡,也是涅磐重生。区曦闭目片刻,重又张开双眼,端详台上的少女安安。她轻纱下若隐若现的红唇,露出衣袖的皓白手腕和豆蔻指甲,都流淌着一种鲜红的风流,能让男人胸涌热浪,却又心惊肉跳的风流。安安含娇轻笑,“梁公子,请吧!”甜腻娇啭,几乎酥软了人的骨头。
与安安对敌的,正是梁瑜。他本拟今日拔得头筹,不料半路杀出个狠辣少女,出手迅疾,接连重创三人。梁瑜从没见过如此血淋淋的场面,心头忐忑,台下的父亲梁赫忙不迭地高声劝阻,“瑜儿快快回来,咱们不比了!”梁瑜虽想拔腿逃跑,念及自己素日夸口,面子上又有些挂不住。
观战的都梁大师一向自负,眼见徒弟要打退堂鼓,他心下焦躁,按捺住急性子传音入密,“瑜儿,为师在此,你只管迎战,不必怕她!”师父素来严厉,梁瑜面上一红,将抬起的脚悄悄收了回去。安安咯咯娇笑,“梁公子果然神武!”扭头对都梁道,“不如你们师徒齐上?”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南国青、赤、白、黑、黄五位香术大师,青大师都梁兼修香艺和香御之术,位列五大师之首,被黑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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