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林醉》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霜林醉- 第3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鳞伤,奄奄一息,周身痛不可当,只当自己已经入了地狱。恍惚之间,眼前忽然闪现一张清俊而熟悉的脸,是子擎!他的双眸翻腾着黑沉沉的痛楚,面上糅杂着惊讶、怜惜、歉疚等种种说不清的情绪。上官清于昏沉迷蒙中想,自己的满身血污,定然吓坏了这位金贵的嗣王。他生性好洁,自己这般肮脏龌龊,委实羞于见人。她扯了扯嘴角,怀着歉意欲对他微笑,他却弯下腰,轻轻抱住了她,极其温柔地顺了顺她散乱的发丝,在她的耳边低语,“对不起——我这就带你出去。”
她躺在他的怀中,狠狠一惊,蓦地睁大了眼睛,“不——”她衰弱已极,吐不出更多的词句。私纵死囚,与死者同罪,他是有名有姓有身份的皇族人物,而她是个亡命之徒,她不想连累他,也不想承他的情,她怕自己还不起……云子擎凝注她片刻,蓦地笑了一笑,闪电般伸指,她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她苏醒时,发觉自己躺在疾驰的车马之上,云子擎派亲信护送她,直至她安全逃离云国边境。
五个月后,他们意外在草原重逢。当时正是秋叶绚烂缤纷的季节,她栖身于察哈拉部落。异地乍逢故友,两人心情激荡,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欢喜,她和他放马来到山林里,幕天席地,她拍开一坛老酒,对饮欢庆。他们喝了很多,周身都轻飘飘地,仿佛要飞升成仙。
置身漫山美景之中,云子擎的心情似乎也松弛下来,他抬起漾着醉意的眼睛,漫不经心地说,“非非,别做杀手了!”她捏着酒杯,瞪他一眼——无相谷的杀手是想做就做,想走就走的么?这个钟鼓馔玉的天上人物,哪里会懂得这些?又哪里知道穷苦人家生活的艰难?饿昏的时候,她可以为抢一个馒头去搏命!当初,她真是走投无路,才入了无相谷,若非师父收留,她早已成为野狼的腹中餐!
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她不必费神跟他解释——一入无相谷,终身都是无相谷的人。“不干这个,我吃什么?”她的眼眸闪现嘲讽笑意,面颊灿若桃花,“我没大王那么好命,投胎了富贵人家——”话音刚落,她忽有些后悔,她不该讥讽他,她知道他的日子不好过。
云子擎面色黯淡一下,旋即恢复了平静,仿佛酒力令他不支,他摇晃了两下,握住她的手,含糊说道,“非非,其实——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少年的脸色苍白,眼眸却清亮明澈,带着无比的诚挚,她知道他头脑清醒,他以醉意掩饰自己,道出深藏于心底的情意,或者承诺。
她吃吃的笑起来,“阿奴要的你能给我么?你不怕你阿爹么?”她霍得抽回手,面上应景地作出惊恐的表情,“郎君不怕,奴家却怕得厉害!令尊大人若知道你我在一起,我还不被他挫骨扬灰?”
云子擎是聪明人,懂得她的婉言谢绝,若只因为他们的地位天差地远,她顾及自己的青楼身份,或者杀手身份,他都有勇气与她共同承担。然而,他明白——她这般闪避话题,是缘于——自己并不在她的心坎里。她若不情愿,一切的努力便成为徒劳,成为自欺欺人的羞辱。他是个骄傲自负的人,他输不起。
少年垂下头,晃动着酒杯,杯中的盈盈水波,照出他万分失落的眼神。上官清似乎被他的沉默触动,收敛了笑容,伸出手,轻轻摸了把他的脸,“郎君清瘦多了,脸色也好苍白——”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上次你闯入死牢救我,后来是如何脱身的?”
她提及旧事,他的心狠狠抖了一下,才刚愈合的伤处,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因为他伪造父亲手谕,私纵死囚,云玄恼恨交加,亲自捆了儿子上朝堂向皇帝谢罪,跟着宣布重杖儿子一百。朝廷重杖不同于寻常板子,当众行刑更不得徇私,他被重杖打的皮开肉绽,鲜血流了满地,直痛的死去活来,数度昏晕过去,群臣求情,父亲铁青着脸,吩咐浇醒继续行刑。他在恍惚间惊闻阿爷的命令,满心绝望如堕冰窟,只恨不能一头碰死。其后的五个月里,他一直昏昏沉沉卧床养伤,若非杖刑未愈,他早就藉机出来寻她了……
他沉默不语,上官清醉醺醺地笑了笑,“怎么不回答?是不是被你爹打了个半死?”云子擎抬起头,飞快的瞥了她一眼,“阿爷老来得子,况且只我一个独子,他哪里舍得?”他的表情轻描淡写,“不过教训了我两下,很快就好了。”
她知道,他在说谎。犯下偌大错事,他严厉的父亲定然不会轻饶他。这次相逢,他的面容异常憔悴,神情委顿,连走路的姿势都不复从前的飘洒轻快,她在无相谷里受过锤炼,也刑讯过敌人,她看得明白他的伤,也懂得他为自己受的苦。
“对不起,子擎!”心灵深处什么地方狠狠痛了一下,她悄悄地自言自语。他却笑了一笑,凝定她的眼睛,“做杀手太危险,你又是个女人……”他思忖片刻,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从今往后,你要杀谁,先把名字告诉我,我帮你了结就是。”
她蓦地怔住,酒酣耳热的脑袋比较迟钝,想了好一会,方明白了他的话意。她忍不住狠狠推他一把,哈哈大笑,“国相家的郎君沦落成杀手,你爹逼你学的家传神功,是用来杀人赚钱的么?亏你想的出来!”她笑得眼角迸出了泪花,“无相谷请你这样的杀手,亏也亏死了!”笑着笑着,她忽然转过头去,背着他,擦拭了一把眼角。
她懂得子擎的好,她也懂得取舍,她要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幸福。那次以后,子擎隔断日子就会来察哈拉部探望她,却再没表白过什么。他就像老朋友般,与她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面上带着淡淡笑容。
时间飞快,很快年节过去。一个晚上,帐外急促的马蹄声,惊破了沉寂的暗夜。她奔出查看,疾驰的飞马正刹足在她的帐门口,因为奔势太急,马高声嘶叫,两只前蹄空中扑腾,差点掀翻了骑手。是子擎!她心头一惊,他跳下马来,笑了一笑,他的笑容怪异,面色更是青白骇人,连脚步也趔趄虚浮。
她上前接过缰绳,发觉他的手腕上横着两道青白印子,那是缰绳勒得太紧留下的痕迹。也许是寒冬季节,他的手冷的像块冰,浑身都瑟瑟发抖。直觉告诉她,他定然出了什么事。她招呼他,“快进帐!”近日她隐约听说,云国发动政变,被云玄弹压下去,云国朝廷正加紧肃清余逆,弄得浮城血雨腥风。
他坐在炉火边,双手捧着她沏的热气腾腾的奶茶,低着头许久,不说话。云国浮城距离察哈拉路途遥远,因为跋涉夜行,他看起来虚弱疲惫,身子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她心里担忧,也不开口相问,只默默坐在他身侧,陪伴他。等了许久,他终于说出第一句话,声音嘶哑,“我阿娘……离开我了。”她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因为爷娘早亡,她对亲人的印象十分淡泊,杀手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对生离死别早已麻木了。然而,他的母亲年纪甚轻,怎么会猝然归天?
她拨了拨柴,听着火星噼啪作响,低声劝道,“子擎,死生有命,你要节哀——”“不!”他猛地抬头,望向她的眼神闪过凌厉的杀气,“我阿娘本可以不死!父亲只要稍稍撤剑,她就不会死!她并非自尽,我父亲才是杀人凶手!”
她错愕,望着瓷杯在他手中蓬地爆裂,锋利的碎片瞬间割破他的肌肤,一缕一缕的鲜血顺着指缝涌出。她抢上前去,想为他清理伤口,他却一把拉住了她,“别动,陪我说说话——”他的眼神竟带着一丝哀恳,她的心蓦地发酸,连忙点头,顺从坐下。炉火烧的正旺,他的眸中也燃起两团小小火苗,轻轻摇曳。停了片刻,他忽然一口气讲出了他的故事——
“近日,父亲说秦氏一门与吕文结党谋逆,要诛我外公全族,他拿出的证据,是阿舅写给我娘的信函。
“那其实不过一封普通书信,提及吕文的名字而已。我阿娘真傻,当时阿爷正奉旨调查秦家,阿娘担心谋逆大罪会牵连外公家,又以为一日夫妻百日恩,阿爷会帮助外公洗脱罪名,竟将信交给阿爷,她对阿爷辩白,你看信中字句,秦家是清白的。
“秦家在云国势大,我几个舅舅平日又嚣张跋扈,父亲早就看他们不顺眼,正欲设法除去,得信后动了手脚,在皇帝跟前进言,很快做实了谋逆的罪名。因为外公是世袭国公,母亲又守在娘家,父亲担心旁人压制不下,亲自带着军队,前往国公府抄家拿人。
“这件大事,双亲原本对我隐瞒,我一直蒙在鼓里,直到阿爷弄出偌大动静,我才如梦初醒。因为事态严重,我匆匆尾随着父亲车马,也到达国公府。父亲的军队将秦家府第围得水泄不通,士兵们手中明晃晃的刀枪,和高高飘扬的‘云’字旗,第一次令我胆战心惊。守门官员虽拒绝我入内,他们却也不敢强行拦阻,我急匆匆闯进去,因为熟门熟路,很快寻到了阿爷阿娘。
“我看到——阿爷脸色肃整,长剑平举,剑尖指向庭中正襟危坐的外公,母亲双膝跪地,鬓发散乱,泪落涟涟,她拦在他们中间,向父亲哀恳求饶。
“从前父母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一幅伉俪情深的模样,乍现这般场景,我脑中轰然作响,登时就呆住了。阿母边哭边说,提及那封信函,她是个娇养惯的妇人,单纯无知,唯恐外公误会,将交信给父亲的场景和盘托出,父亲的脸色渐渐难看,举着剑喝止,‘还不退下!’母亲摇头,苦苦哀求,‘你饶过我阿爷,他偌大年纪,一身清白——’我的母亲素来雍容华贵,高居云端,我初次见到她——竟这般悲伤可怜。
“外公一旁看不下去,叱责母亲别向父亲低头,又说自己老眼昏花,识人不清。父亲只推说圣命难违,不愿与他们纠缠,厉声呵斥母亲速速退下,不要妨碍公务,吩咐家人上前拖走母亲。父亲摆出一幅铁石心肠模样,阿母满心悲愤,又觉上当受骗,高叫,‘你若要动我阿爷,就先杀了我吧!’说完,一头向父亲剑上撞去。
“当时不过电光火石间,我离开爷娘甚远,上前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