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林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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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林醉- 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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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恢复青春,又能如何?陈涟已离开人世,无法逆转,活要活的绚丽,死也要死得尊严,这才是她的本性。燕霡霂眼神凝定姣美女子,心中隐隐作痛,手上却没有半分的迟疑,凌厉刀风带起一阵空濛的凄艳,快如鬼魅般,将女子拦腰斩断。

四大皆空相

一一脖子套着重铐,如彘犬一般,趴伏在地上。身下的碧草蹭得肌肤痒痒的,光影斑驳,投射出种种图案,想来头顶的太阳,定然红的透亮,他却无法抬头仰望。稍动一动,镣铐上的铃铛轻响,便会招来一顿暴风骤雨的鞭笞,着落在他单薄的身躯上。尽管如此,一一还是按捺不住咳嗽,扯动铃声玎珰作响。因为肺上的毛病,他咳嗽不止,遭看护嫌恶,这短短半日,已不知捱过多少鞭子!
“唉,为何生为沙奴?”一一有些沮丧的想。他和同行十余少年,刚被主人从黄金巷买出,匆匆赶往木都。路上士兵的只言片语,透露出主人是位南朝高官,新近在木都开张一家楚馆,因为生意兴隆,急需沙奴侍候,所以大批购进美貌沙奴,委托官兵沿途护送。他们歇息所在,也是南朝官邸别院。
一双官履停在他的面前。“就是他了!抬起头来!”这是领队好伯的声音。“又要脱衣服!这些无耻南人!”一一知道这些人冲着自己而来,心生厌恶,只装聋作哑,充耳不闻。毫无悬念地,男子一只粗壮的大手伸过来,捏住他的下颚,迫他抬起脸来。一一迎上对方的眼神,这些天来瞧他的人,均是这种眼神,满含好奇、兴奋和恶意的、闪闪发亮的眼神。“也算得绝色了……松开他,让爷看看!”男子四十来岁,身着官服,装作满脸不屑的正色模样,两只眼珠子却始终在他周身盘旋。好伯恭顺敛容,点头哈腰,扭头转向一一,登时凶神恶煞,骂道,“贱人!涂判司吩咐你什么,只管照做!磨磨蹭蹭的,想挨揍么?”
“揍就揍吧!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一一懒洋洋瞟眼院门,并未动弹。官服男子微微变色,冷哼一声,好伯拧起眉头,怒道,“贱奴!”扬起马鞭,照着沙奴重重抽下,伴随着鞭声呼啸,一一狠狠扑倒在地,一条新鲜血印,落在脊背的累累鞭痕之中。那种毒蛇噬咬、撕扯身体的痛楚,激的他连声咳嗽,鲜血顺着嘴角淅淅沥沥的淌落,然而,身后的施暴者见惯了淋漓的血肉,好整有暇地保持着棣棣威仪,下手越发毒虐。
好伯狠狠抽了几十鞭子,待脚下少年因为无力放弃挣扎,挥鞭者这才住手,吩咐左右,“剥了他衣衫!”押解的士兵笑着上前,几下扯光他的短打衣裳,露出少年凝脂白玉般的肌肤,肩背上一条条血痕嫣红,分外扎眼。沙人男俊女美,判司见惯丽色,倒不足为奇,他双眼放光,直凝定在沙奴隐密之处,嘴角翘起好奇的笑意,“果然有点意思……他到底算男人,还是女人?”好伯谄媚陪笑,“他是个半男女①,牝牡雌雄……这个,老奴也说不好。”涂判司呵呵大笑,“男女通吃,岂不更好?”亵玩的眼神一瞬不瞬瞧着沙奴下身,伸出手指,便欲拨弄。
瞧着官员粗壮的手指逼近,一一胃里腾起翻江倒海的恶心,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挣脱挟制他的两人,一口咬住涂判司的手指,男子惊骇大叫,急着拔出手指,抬脚重重踢中沙奴胸口。一一胸腹吃痛,却不肯松口,越发咬得紧些。旁边众人慌了手脚,提起棍子,对准沙奴手臂死命敲下,一一惨叫一声,放开了男子,再次扑倒在地。涂判司看自己手指齿印深深,几乎被咬到骨头,滋滋抽着冷气,满脸惊怒,好伯骇得面色发绿,喝道,“大胆贱奴,还敢咬人!你们给我狠狠地打!”
众人得令,提起棍子鞭子,对着沙奴一顿乱抽。一一背上有伤,再受扑抶,痛得满地打滚,鲜血四溅开来,洒在如茵的碧草上。虽然左右闪避,却躲不开如雨的笞打,一一狠狠咬唇忍痛,双手乱抓,偏全身赤(-)裸,连个着力的地方也没有。他恍恍惚惚地想,人若猪狗不如,连身体都不属于自己,那么,每寸肌肤,是否都沦为任人宰割的痛苦根源?那些高高在上,谓之命运的东西,就这样随意拨弄着弱者,让他们痛不欲生,却又无法死去,只后悔为何要活在这世上受苦?痛彻心肺间,一个男子身影掠过,一一仿佛发现救命稻草般,拼死扯住他的白色衣角,“救我!求你……救我!”
燕霡霂走入太守官邸时,鞭打哭喊不绝于耳,他看沙人跪了一地,心知在教训犯错的奴隶,并未在意。燕霡霂辞别无医门后,盘算行程,因为海之角位于天际最北端,有三条路可走。一是走陆路,途经是非城,纵穿北国,快马三日可到。因为北南两国剑拔弩张战乱不休,此行若被北军发现,又添一番麻烦。二是绕行北国外围的光明部落,草原虽然安全些,路途却更加遥远。三是走云国空中道路。如今云南两国建交,燕霡霂打定主意,到砂城征用飞马,避开是非城,借道云国,到达海之角。
行走之间,忽然被人抓住衣角,原来是个低贱卑微的沙奴扯住自己,燕霡霂心生厌恶,后退一步,裂帛声音响起,袍底竟被沙奴扯下一块来。燕霡霂此生最恨沙奴,暗骂,“找死!”低头望去,匍匐在地的少年,手中兀自攥着半截袍角,满身鲜血淋漓,遍布伤痕。他修长白皙的脖颈奋力高昂,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饱含各种愁苦情绪——痛苦、绝望、乞恳、哀怜,燕霡霂心头一动,这种痛极绝望的滋味,他是明白的。
判司涂威撞上燕霡霂,吓了大跳,慌忙过来见礼。判司乃郡守身边副职,官阶颇低,论职级与燕霡霂天差地远,何况这位燕将军身份特殊,性格冷僻,不好相与。看一一忤逆犯上,扯破燕霡霂衣衫,涂威越发慌神,踏起一脚,踩在一一手背上,重重碾压,“大胆!”一一发出凄厉惨叫,“将军救我!”
燕霡霂冷冷喝止,“住手!”涂威忙不迭地松脚,陪笑道,“燕将军,沙奴大胆忤逆,冲撞将军,卑职这就下令,砍断他的双手!”一旁的好伯心头叫苦,“这个沙奴容颜极美,亦男亦女,奇货可居,痛打一顿倒还无妨,倘若整成残废,那就再不值钱,大大地亏本!”好伯本是来自木都,知晓燕霡霂的性情,暗忖,“纵然把我家阿郎的名头搬出来,也吓唬不了这个玉面魍魉,沙奴撞到他的手里,怕是活不成了。”
不料燕霡霂眉眼淡淡,“放了他!”涂威疑心自己听错,抬头打量,燕霡霂满面凝霜,深沉莫测,也不知他心中作何想。涂威挥了挥手,众人便放开了一一。燕霡霂吩咐道,“立刻备马,我要往云国去!”他是皇帝近侍,征调马匹,可便宜行事。涂威连声答应,须臾便牵来飞马,并南国过境文书。涂威心头兀自惴惴,陪笑道,“燕将军,朱太守外出未归,请暂且使馆歇息,容卑职等为将军接风洗尘。”燕霡霂摇头,“不必!”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尺素家书,烦请带往木都,交给我父亲燕侍中。”涂威小心接过,还待客套,燕霡霂已拔腿离去。
斜刺里一一冲了出来,跪倒在燕霡霂的脚边,“将军,求你带我一起走!”燕霡霂停住脚步,一一扬起头来,颤声恳求,“我若留在这里,会被他们打死的。”燕霡霂打量沙奴——不知因为遍体鳞伤,还是因为赤(-)裸寒冷,或是恐惧害怕,少年奴隶瑟瑟发抖,跪立不稳,他面无血色,唇上满是齿痕,眼神恐惧哀怜,仿佛一头受惊的小鹿。
燕霡霂从来厌恶弱者,他的哲学便是,可怜者可恨。如今经历艰难,他方才明白,弱强便如同生死,如同阴阳,永远相伴相存,永远变幻莫测。他燕霡霂便是强者么?虽然不愿承认,然而他心知肚明,自己在陈涟面前,一直都是弱者;而当陈涟遇险,生死契阔的誓言犹在耳边,他却阻止不了天命轮回的脚步。想着陈涟的撒手离去,一股疲惫无力的酸痛,慢慢向四肢百骸流淌。这世间,恐怕只有远在天际的光阴城主,才能无所不能吧?
沙奴跳出来拦阻燕霡霂,涂威暗暗心惊,向左右使个眼色,几个南兵箭步抢上,老鹰抓小鸡般揪住一一,拖将下去。燕霡霂凝望眼前拼命挣扎、乞求怜悯庇佑的孱弱少年——生为沙人,忍受折磨羞辱,也是他们的天命么?该死的上苍,该死的命运!燕霡霂心头涌起一丝愤懑,冷然开口,“放开这个沙奴,我买下他了。”
带着一一离开官邸,燕霡霂解开他的镣铐,“你走吧!”一一吓了大跳,“郎君别赶我走,我会好好服侍将军,我什么都会做的。”燕霡霂冷冷道,“我不要人服侍,再不离开,我就杀了你!”一一怔了一怔,随即哭诉哀恳,“我没有家,也没有地方可去,沙奴落单,会被打死的。”砂城欺辱沙奴的民风,燕霡霂是知道的,他心忖,“我着急赶路,哪有空管他的死活?”不再理会沙奴,牵马前行。
穿越闹市,抵达官府驰道,便可策马飞行。燕霡霂拉住缰绳,虽不回头,也知那个沙奴紧紧尾随自己。少年一瘸一拐,强忍伤痛一路小跑,唯恐跟丢了主人。燕霡霂暗想,“我此去海之角,渺人急着抢夺宝石,只怕已布下天罗地网,正等着我入彀呢!”无论前面刀山火海,他唯一惦记的,便是促成妻子安然转世。
心念转动,燕霡霂忍不住抚摸一下胸口,陈涟尸体斩断后,慢慢聚合,凝成干花,被他藏入怀中。耳边忽然划过他俩从前的对话……“举国闻名的燕家将军,若被剥光身子倒悬木都城墙之上,你猜南人会不会拍手称快?”他恼羞成怒,骂她,“闭嘴!再啰嗦,便把你制成干花!”
一语成谶,她竟真的成了干花?燕霡霂心下酸痛,记起自己的誓言,“生要一起生,死要一起死。”可惜,“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的承诺太金贵,他没办法兑付。燕霡霂低头缓行,嘈杂叫喊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这里有个沙奴,大家快围住他!”燕霡霂回头望去,众多南人如恶狼般四方涌上,围住一一。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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