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恩……”宁王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宁王为何总是叫她“童恩”？她不是冒充万俟央加的吗……小九迷蒙间还在为这个女人的身份而疑惑不已。
童恩略一思索，正色道：“交给我！快命人送药过来！”
小九趴伏在地上，双手双脚都被粗大的铁链拴着。童恩跪在她身旁，小心翼翼的替她处理着背上的伤口。
地牢里只有她们两人。
小九心中嗤笑，早已抱了必死的决心，便是再恐怖的折磨她也不会出卖主人的，这女人何必假惺惺费事。
而且，这个女人是她今生最恨的人！她破坏了主人最后交代的任务！
“你……为……什么……。没死？”几个冰冷生硬的字从小九齿缝中迸出。
童恩的手一顿，显然没想到小九会主动讲话。旋即，她嘴角扯起一个俏丽的弧度，道：“因为我早有准备啊！我事先在衣衫里面穿了金丝软甲！”
金丝软甲？小九骇然，没想到祖传的宝物竟然会在这个女人手上！没想到她的一番努力最终竟败在了本应属于她的宝物上！也许，一切都是天意。
提到金丝软甲，童恩似乎也有一瞬间的失神。她轻叹一声，忽然低声问道：“我记起你了——你叫影玖！是唐玖派你来的……可是四爷的命令？”
小九心底一动，主人为何替四爷办事她虽然一无所知，但也明白这几个月来的暗杀任务都是四爷交代下来的。这女人曾经也是四爷送来的，按理说她也应该是替四爷办事，怎么却偏偏去救宁王？
见影玖仍旧不吭声，童恩也不再逼问，又长长的叹了口气：“你很爱唐玖，对吗？”
小九心中一痛，垂下眼眸。
童恩摇了摇头：“你也是个可怜人罢了。”一双素手轻轻地的替小九的伤口上药……
宁王府，听涛阁。
“她还不肯招认吗？”
童恩摇了摇头。
宁王深深的看了童恩一眼，转向身旁的白衣男子，平静道：“既然是个硬骨头，那便成全她吧，左绪。”
白衣男子一点头，转身便要向外走。
“等等！”童恩急道。
宁王一挑眉，玩味的看着童恩。
童恩张了张嘴，又似词穷，嗫嚅道：“一定要杀她吗？”
宁王只看着她不说话，那白衣男子也转回头等着，房间内一下子静的出奇。
良久，童恩终于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宁王，道：“她后颈上纹的图案，你仔细看看。”
宁王接过，展开看了看，问道：“这是？”
童恩摇摇头。
那白衣男子接过去仔细端详，喃喃道：“这仿佛是开启一种连环锁的方法……”他凝神思量，忽然眼中闪出精光：“传闻前朝宝藏被前任武林盟主释邢风锁在一个玄铁盒里，那盒子便是由四把九曲连环锁锁住的！而且江湖中曾经疯传，说那宝盒已经落入唐门之手，难道——”
宁王淡淡道：“罢了，那就先留着她当饵吧。左绪，都交给你了——咱们擒住了连刑部都束手无策的暗影杀手，这等大事自当好好宣传一下……”
汜水，长风山庄。
唐玖坐在桌案后，端详着桌案上的一个黑色玄铁盒。这盒子约莫一尺来长，通身乌黑，朴拙方正，盒子四边各用一把九曲连环锁锁住。
唐玖母亲离世时，唐啸天突然现身，带回了这个玄铁盒。原来这几年里，他为了苦思解锁之法而不得，已经几近精神崩溃，加之唐夫人离世，唐啸天的神智愈发混乱疯癫，几乎在自己夫人的灵前拔剑自刎，被唐玖及时阻止。唐玖便索性对外宣称父亲逝世，送他隐居静修，想不到，父亲最终竟死于小九之手……
这盒子里究竟是何物，父亲清醒之时曾经告诉过他。他没有问父亲如何得来的，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怀疑过父亲——那个在他心目中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可是现在，对那些流言蜚语、对小九说的那个故事……他无法再如从前那般自信。
小九……还是没能成事。京里已经给他报了讯，小九行刺失败被擒，宁王方面已经放出了风声，十日之后要将小九在午门斩首！
他明白，这是一个信号，一个诱饵，要钓出小九背后之人，想必宁王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猎物自来投。他若去救她，恐怕注定有去无回，而且又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父亲？然而，他若不理，任小九被斩首示众，那些知晓底细的唐门徒众和四爷的亲信属下岂不齿冷？今后谁还会替他们卖命！
唐玖皱了皱眉，缓缓攥紧双拳，每一个骨节都在吱吱作响。他不应该再去管她的死活的——她是他的杀父仇人啊！他好恨，恨自己没用，恨自己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不忍心看她死。
唐玖疲惫的闭上双眼，良久，忽然道：“来了这么久，还不现身吗？”
门轻轻一声响，一个劲装男子闪身而入，眼中熊熊的火光显示出他此刻的愤怒和焦急。
来人正是石刃。
“真没想到你还敢回来。”唐玖睁开眼，定定的看着他，恨声道：“你和小九一个两个算准我不舍得杀你们吗？”
石刃冷冷道：“我是来跟你要一样东西的。”
唐玖挑眉：“哦？什么东西？”
石刃将手放在玄铁盒上，盯着唐玖的双眼，道：“我来讨回本就属于释家的东西。”
唐玖不怒反笑，轻蔑的看着石刃，道：“你觉得你要的回吗？”
石刃道：“试试看。”
唐玖道：“好！那就出招吧！”
石刃却仍旧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能活到现在，我欠你一条命，你随时可以拿回去。”
唐玖冷笑一声，道：“你们夫妇俩报恩的方式倒是独特的很。”
“你派小九去送死，我本该恨你，但你当年毕竟救过我们的命，这便算是扯平了。”石刃正色道：“现在，要么我拿这盒子去换小九的命，然后我便回来领死；要么，你现在就杀了我，然后你拿着这盒子去换回小九。”
唐玖心中隐隐泛起一丝动容：前朝宝藏这样大的诱惑，宁王或许真的会愿意交换吧？但他仍冷冷的看着石刃，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疯子：“我凭什么要用这东西去换小九的命？”
“就凭你们唐门欠释家的！”石刃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笺，啪的一声，拍在唐玖面前的桌案上……
唐玖手中紧紧攥着泛黄的信纸，心中翻江倒海，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
原来小九说的故事是真的，原来江湖上的传言也是真的！
“那些传言……”
“不错，那些传言都是我散布出去的！”石刃道：“我初入唐门时还懵懂无知，并没将四海镖局与心底里恨着的那个大恶人唐啸天联想在一起，后来年纪渐长，跟着阿贡师父走南闯北，便什么都想明白了。我想报仇想得快发疯，可是唐啸天却没了踪影，我就偷偷的散布那些传言，想借此将他给逼出来。”
“那么小九是何时知道真相的？”唐玖哑声问道。
“我俩成婚之后。”石刃道：“我起初并没有告诉她真正的仇人是谁，就是因为你在她心中的分量实在太重！我怕她一时受不了这个打击。后来她为了你成了魔鬼般的冷血杀手，没日没夜的活在被厉鬼缠身的恐惧里，我看不过去，便一气之下将真相全部告诉了她。”
唐玖跌坐在椅子里，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从小便觉得理所当然的一切，竟全都是从释家偷来的！从小爹就教导他要称霸武林，要做能够呼风唤雨的大英雄，要娶天下最好的姑娘做妻子，要协助四爷掌控江山和天下……原来爹给他的这些伟大梦想，都是用卑鄙冷血换来！就连他如今体内奔涌的雄浑内力，都有一大半记载着释家满门的惨案和滔天的仇怨！原来他唐门最对不起的人便是那个无助的奴隶——小九！
暮然间，他觉得一切索然，那些争名夺利变得毫无意义，远不如小九对自己的那一片赤诚之心。这么多年来，一路匆匆忙忙，风风雨雨走过，小九的默默相守才是最值得他珍惜的宝物。而他，却亲手将她送至黄泉路口，不管不顾……如果说是唐家欠了释家，那么，他唐玖更是欠了小九！
这债，就全由他来还吧。
唐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石刃，你走吧，天地宽阔，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吧。小九就交给我吧，今后无论是生是死，我不会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就是了。”
“我跟你一起去救她！”石刃坚持道，说着转过身，扯开衣衫露出赤背，道：“四把九曲连环锁，我这里有两把的解法，你记下来吧。另外两把的解法，在小九身上。”
唐玖看着他，苦笑一声：“你觉得凭这宝藏真救得出小九吗？只怕最后是人财两失罢了。”
“总要拼上一拼！”石刃满脸决然，其实他心中也早就清楚，小九杀了那么多朝廷命宫，又行刺宁王，这一趟，无论是否拿藏宝图去交换，他们都绝无生还之理。可他怎能眼睁睁的看小九去死！
唐玖哼了一声，道：“即便是我豁出谋逆之罪，带着四海镖局上上下下的兄弟一齐上，也就几百号人，当真拼得过宁王手下的兵马？徒劳连累兄弟们枉死！”
石刃怒道：“那你待怎样？”
唐玖忽然问道：“你之前为何没同小九一起回来？”
石刃闷声道：“是小九趁我不备将我打晕，点了我周身大穴。”
“她的心意你还不懂吗？”
石刃也苦笑道：“懂。怎么会不懂？她不愿我送死，可是她自己宁死也舍不下你！”
“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再执着了。”唐玖目光灼灼，不容置疑道：“最后这段路，我要一个人陪她走！”
良久，在唐玖坚定的目光下，石刃终于点了点头。也许唐玖说得对，小九的心从来都在唐玖的身上，小九的眼中也从来都只有唐玖，能够与唐玖在一起，上穷碧落下黄泉，她应该都是最开心的吧。也许他真的应该放手，这样小九也能走得舒心一些……
细雨婆娑，投入大地，无声无息。
“你要走？”陆凌霜撑着伞，面色惨白的看着院中孤然立再雨中的丈夫，忽然觉得他离自己好远好远。
“是，我要走了。”唐玖沉声道。
陆凌霜心中百转千回，鼻子一酸，眼泪便欲夺眶而出，还是硬生生被她压了回去。此刻方猛然发现，原来自己竟似早有预感这一刻会来临一般。
这一刻，心中的痛几乎令她无法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