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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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宫记- 第1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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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问他在想什么,但见他的眉毛渐渐蹙起,便也不敢去打扰。

    “来人,取水,泼在城墙和那……那尸山上!”

    他这一声喝出,我顿时了悟了他的想法。现在天气极冷,水泼在城上很快就会变成冰。如果能把昌兴都的城墙整个儿冻起来,白戎人想在没有梯子的情况下,想攀上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如果连那尸山的表面也冻成了一层冰的话,他们往上再摞的尸体就算不自己滑下来,也承受不住被人踩踏的重量。而若是不再往上摞东西,他们想凭那尸山攻上来是决计不可能的。

    昨天这时候,浇下去的是易燃的乌油,今天再浇,却换了灭火的水。

    水泼下去比乌油要好看许多,仿如一条被风吹动的银色帘幕。这么的,在血腥的战场上,我却突然生了午后小憩般的闲情。

    而很不恰当的,我想到了小时候看宫人太监斗蛐蛐的往事。

    我们看来无比重要的这场战争,会不会也是上苍眼里的一局斗蛐蛐呢?

    想到此,我不禁一笑,却在恍神见听到了城下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哭声。

    我以为是我听错了,可看向李彦裕,发现他也是一脸恍惚,才确定那下面确实正在传出哭声不假。

    而且,那绝不可能是白戎士兵的哭声——这声音越来越大,我也听出来里面多半是小孩儿和女人的哭泣。

    可这也不是人们口口相传的“鬼哭”啊——那在哭泣的声音里交杂的呼喊声是什么?

    “他们在喊,求长公主救命呢。”戏雪的耳朵很好,她是第一个听出来下头人们哭喊什么的人。

    经她这么一说,我心中一凛,道是白戎人在附近掳来的大延百姓,可仔细去听,也还是没能听懂。

    “他们说的是资州的方言。”戏雪的脸色越来越差,在明亮的火光照映下也还是铁青的,声音中的底气虚得几乎要断了似的:“殿下,这……”

扰乱人心

  “资州?”我打了个寒噤,把那貂皮大氅裹得更紧些,却驱散不了自己心头渗出的森森寒意:“白戎人……不是在那里屠城了么?这些哭着的……”

    有一瞬间,从前听过的狐鬼怪谈,统统冲上了脑海。天空无星无月,连风声听起来都那么凄厉悲凉——这世上,真的有鬼夜哭么?

    我强鼓勇气,站到城头上去望一眼——底下是跪了不少大延人打扮的男女百姓——可夜色那么浓重,我看不到他们有没有影子。

    “李将军,你说,这些是人,还是鬼?”我颤抖着双唇,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莫管是人是鬼,他们现在出现,就是要扰乱咱们军心的!”李彦裕的两道浓眉几乎扭成一个死结:“总容不得他们在这儿哭丧!”

    “那……”我听了他这话,终于回过点儿神来,心中一踏实,这“夜哭”的破绽就越发明显——就算是资州城的冤鬼,也绝没有到昌兴都城下哭的缘由,更何况在这样两军交锋最紧要的关头,哭着求长公主救命,那不就是扰乱大延军心么?

    想达到这个目的的,只会是白戎人。

    “放箭。”李彦裕冷酷地简直像石头:“把那些在城下的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驱散!”

    “将军!”有副将道:“底下的……说不定是大延的百姓呢!”

    “就算是大延百姓,现在他们相助白戎人,也是咱们的敌人!放箭!”

    “可……可他们是被逼无奈啊!您看,后面那些白戎兵也拿弓箭指着他们呢!”

    我早就看到一排白戎弓箭手已经摆好了跪射的姿势,箭头在黑夜中闪着幽蓝色的冷光。可刚才一直以为他们瞄着的是城楼上的士兵,现下听那副将说,再看他们的箭簇所向,才明白他们是要威胁那些百姓不许逃跑——方才我真是傻了,从底下开弓,如何能射到城头上的士兵呢?昌兴都这城墙高厚,我又不是不知道,可一慌了神,连这个都忘净了。

    李彦裕的脸上现出了为难的表情,终于,他抽出了自己的长弓,又引了一支箭,朝着发箭的垛口走了过去。

    若是主将亲自开弓,下头的士兵,就绝没有不从的道理了。

    刚刚劝阻他不要放箭的副将,登时急出一头汗来。

    李彦裕手指松开,箭矢激射而出。伴着城下那一声尖锐的惨叫,他转回身来,望向那副将,声色俱寒:“战事当前,绝不可因小善而坏大事!你现下撺掇本将对这些人手下留情,那若是白戎人赶他们攻城,你是不是还要求长公主殿下开城门呢?你想没想过昌兴都百姓的命也是命?这些百姓为了自己苟活就投靠了敌人,死不足惜!”

    我分明觉得李彦裕这话说得不对,但他的处置却并没有错。一时不知是否该开口,任由他说得那副将脸色苍白。

    “你在军中这么多年,居然不知违抗军令必斩之刑罚吗?”他重重哼了一声:“枭首示众!”

    “慢着!”我一急之下出声喝止,对上李彦裕余怒未消的眼神,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大错特错的事情,我拦着他用军法,不是损毁他在军中的威信么?

    “这个副将……只怕是白戎人的奸细吧。”我灵机一动:“就这么斩了,岂不是便宜他?”

    那副将脸上显出方才李彦裕训斥他时都不曾有过的羞耻神情:“殿下怎的这么冤枉人?!末将是大延的大好男儿,如何会给白戎蛮子当奸细?!要末将死可以,可冤枉末将,末将死也不甘!”

    周围颇有几个士兵听到了这一出戏,他们投来的对投敌叛国者的无限厌恨目光,让这位副将更加急怒,脸膛顿时红赤起来,竟有怒发冲冠之色。

    “要证明你不是奸细?”我悠然而笑:“你劝李将军做出有利于白戎人的决定,还不够说明你是奸细吗?若是你不同意本宫这说法——那你就去斩了白戎国王的头颅来给本宫看啊!”

    李彦裕这时也明白我的意图了,遂也做出一副不屑状:“他若是有那本事,还犯得着去干这种辱没祖宗爹娘的无耻勾当么?”

    “末将没有!”他原本是跪着的,此时急了,竟然就站了起来:“末将当真没有投靠白戎人的举动!天地可证啊!长公主殿下要末将去斩白戎王,那末将就去!倘若不幸没有成功,也证明给您看,赵某是顶天立地的大延汉子,不是什么宵小奸细!”

    “口气还真大啊?”我笑道:“本宫也不为难你,你没那本事斩白戎王就罢了,就跟着李将军好好守城吧。倘若能斩得他们一两员大将,也算你不是奸细的证据了!”

    那赵姓副将愣着,李彦裕却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真是蠢钝!不知道殿下这是饶你一命报效国家吗?”

    这赵副将恍然,当即跪下叩头:“谢殿下不杀之恩!”

    “杀不杀,还要看赵将军能不能立功来给自己洗脱污名呢,”我淡然道:“现下谢得早了些!”

    “末将定斩敌酋!”他应了一声,便被李彦裕赶走:“别罗嗦了,快去你那垛口上盯着,莫让士兵们偷懒。”

    “现下有谁偷懒?”我不以为然道:“万一让白戎人攻了上来,谁的身家性命都保不住,怎么还敢偷懒?”

    他点点头道:“话虽如此说,可做将军的也总得和士卒在一起,才能服众。否则发下的将令下属不听,那可是要命的事情了。”

    “……这么说,似乎刚刚将军要他们射杀城下那些人,他们仍未从命呢。”

    刚刚我们商量如何处置赵副将,却没有提到是不是还按李彦裕的吩咐射杀在城下哭求的百姓,士兵们无令可遵,也只有傻杵在墙垛子边上防备着白戎士兵的偷袭。那些已经拉满了的弓,也渐渐松下来了。

    我这么一说,李彦裕应该大怒才对,可他却不怎么生气的样子,眉蹙起,却像是愁。

    “殿下,咱们当真要伤这些百姓么?”他征询我的意见,却没等我回答,又惨笑道:“臣已经亲手杀了一个人了,这样的罪责,就由臣来背吧。”

    我唇半张,想说,却又不能说。我知道,现下射杀这些百姓虽然是不得已,但等到战事终结,这一定会成为主持者身上最大的污点,也是永远洗不掉的污点。

    那城下的人,是手无寸铁的大延百姓,是军队应该保护的人。现在为了胜利,却要由我们的军人夺去他们的性命。与其说是讽刺,不如说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而下达“射杀”命令的,不管是谁,都会长久地被当做铁石心肠不恤百姓的恶人,在书页和百姓的口口相传中背尽骂名。

    他问我要不要杀,又自己做了这样的决定,是要替我背负么?

    ——倘若有一天我能主宰史书的编纂,一定不会提这样一笔。就让这地狱般可怖的一幕永远融化在可怕的夜里,被晨光带走吧。

    “城下百姓人等听着!白戎人乃是妄图利用尔等之渴慕圣恩之情扰乱大延军心骗开城门!倘若一炷香后尔等仍坐地痛哭,则强弓劲弩格杀勿论,休怪无情!”

    李彦裕选下的几个大嗓门的士兵朝城下一番呼喊后,那些百姓却均原地未动。

    “会不会压根儿就不是咱们大延人?”李彦裕蹙起眉:“要让一群白戎妇孺学会用资州话求救,也不算什么难事吧?”

    戏雪却插了嘴道:“资州方言虽易学,但细微之处,若非生长于资州却是万万学不来的!”

    “戏雪姑姑的意思是,这些人确实是资州百姓?那为什么听到士兵喊话还要坐在原地不动等死?”

    “……”戏雪语塞,许久才猜道:“你看,他们若是四散奔逃,那些白戎士兵也会杀了他们的,反正都是死……”

    就在他们争论的时候,城下的哭声居然渐渐止了。

    而稍远地方的白戎军队,依然站在夜风中,毫无动静。

    这又是玩什么花招?

    “殿下,糟了,咱们说他们若是仍在哭,就射杀他们;可他们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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