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宫记》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云上宫记- 第2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宫人们齐声应道:“是!”
我端立于冬珉面前,看他装疯卖傻地大哭,一会儿说母妃死得好冤,一会儿又道作恶多端必有报应,最后索性指着我身后大喊:“母妃!您为孩儿说句话啊!”
我冷然而笑,俯下身,以鎏金刻木扇托起他的下巴:“怎么,冬珉皇兄,您还不明白父皇的意思吗?”
他不装了:“要我死?”
“你何其愚蠢!”我叹道:“父皇有几个儿子呢?”
他瞪圆一双眼望着我,脏污的脸上,那眼睛因才流过泪而格外明亮。
“若不是你的母亲是安氏,你怎么会被废呢?只要你听话,东宫殿迟早还是你的。”我一笑,撤回扇子:“璃鸢总有一天要走的,殷婕妤肚子里的孩子还不知是男是女,何况她善妒,父皇定然不能令她登上皇后之位,便是生个皇子也成不了嫡皇子。无嫡立长,如此的规矩,太子殿下竟然不知道?”我声音轻缓,眉目间的调侃与讥笑显而易见。
“你是想先来玩弄我一番再处死,看我笑话吗?”冬珉站起了身来,他的长相还是颇似父皇的,那样的俊朗和贵气,并不因一身脏污而褪色:“你是一出生就住进太子殿的璃鸢,父皇心之所向我便是再愚钝也看得出。我已知一死难免,只求你今后成了女帝,给我母妃一个封号……她伺候了父皇二十多年,不求贵妃,求个妃嫔头衔,总也不算过分吧。”
“是不是过分,我怎么能衡量呢?”我笑,凑近他的脸:“若是你想为她求个公平,就自己好自为之。她排挤后宫,给本宫下毒,自然该死。可是你却是被她和安氏家族株连的,若是虔心悔过,就算成不了君王,也至少能做个亲王。可是,若是你再这么胡闹下去,父皇必不会留你,给你机会成为延家的笑柄!”
“你的意思是?”
我转身背对着他,一字一顿:
“是安氏家族逼死我母后,陷害本宫,和本宫的兄长无关。”
“是安氏家族祸乱朝纲,勾朋结党,妄图纂权夺位,和本宫的兄长无关。”
及此,我突然转回身子,看住他的眼睛:“冬珉哥哥,告诉阿鸢,你是姓安,还是姓延?”
“冬珉哥哥”这个称呼是我小的时候用的。
那时候,我们还没有被牵扯到这宫殿的权谋争斗中,他为我爬树折一支桃花,为我闯祸挨嬷嬷们教导,他是我的兄长,我是他的妹妹。那是我最单纯快乐的时光,也许,也是他的。
此后种种,不堪再提。
这一声喊出,我眼中突然盈满泪水,最终却只有一滴沿着脸颊滑落。
他一怔,咬了牙,许久才答出一字:“延。”
“这江山姓延呐。”
他似乎懂了我的意思,慢慢点了头。
“殷婕妤便是能生出儿子,也难料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轻声道:“社稷天下,我只能帮你。”
他凄然一笑:“你要帮我就能让我登基,你不帮我殷氏就会胜过我母妃?”
我带着笑,缓缓点头:“可是殷氏的手上,沾着你我母亲的血。”
“先皇后,不也是被我母妃害死的吗?”他无力地问。
“她的女儿,不也让你母妃赔了命吗?”我答:“一命抵一命,一颗珍珠换一把小刀,冬珉哥哥,你同意吗?”——曾经我喜欢他一把锋锐的小刀子,他不肯给我,我便偷摸用石头砸坏了那刀,他气得哭,我心下抱歉,便赔了他一颗大珍珠,两下重归于好。这次,我毁了他的母亲,还他一个皇位,看似能抵平,然而我知道他不会原谅我。
“我能说不同意吗?”他叹一口气:“阿鸢,我只问你,你是想临朝听政,还是想君临天下?”
这声“阿鸢”出口,意味着他答应了与我妥协,我答他:“我的丈夫都死了,要天下干什么?只要君上圣明后宫稳定,我便别无所求,安心在宫中度过余生。你相信么?”
“你说了,我便信。”他笑得惨。
门外传来纷杂的脚步声,我一笑道:“宫女太监们来给你洒扫了,是不是接着装疯,还是做点别的什么,你自己看着办!本宫告辞了!”
“送公主。”他的眉宇间终于恢复了一点神气,嘴边也带上了莫名的笑意。
转头离开时,我的目光扫过他的腰带,和一身沾满灰的衣裳颇不相应的,是腰带里面扎着一样东西,它露出一点锦缎的边缘。
“殿下,您……当真信得过大皇子?”当天夜里,绿帛问我。她虽然没跟随我一起去明光院,却向随行的宫女们问了个明白。
“信不过,不过,用得上。”
她轻轻一叹。
“公主,奴婢快要出宫了,奴婢走了,您总得有个心腹人伺候。若是找不到这么一个人,就不要急着和宫内人破脸。”
“有这么一个人。”我笑着拍拍她的手:“戏雪。”
“可是她是殷婕妤的人呐。”
“要来就是了。不过只能用,不能信。”
她一愣,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也是在我与冬珉达成协议的同一天,朝堂之上的父皇一道旨意,竟将整个皇朝拖进了内的阴影中。
他要废除宗室山阴王王位,赐之以田地千顷,却再不许山阴王或其子嗣干预地方政事。
山阴王的祖父是皇祖父的弟弟。他是父皇的堂兄,也是除了我们这一支以外唯一有可能的皇位继承人。只不过,他膝下也儿息不旺,唯有一个小女儿,当下才两岁。
山阴之地,盛产鱼米丝绸,又通海连江,商贸繁盛。按我朝律法,王可获得当地税赋的五分之二作为私人用度。如此数十年,山阴王家族之富竟远胜皇室。
若他只是富裕,当不致招来如此大祸,只是,山阴王与安氏过从甚密——在查抄安氏府邸时查获了一只木盒,钥匙已经无从寻觅,重令之下,只得以宝刀斩破盒子。奇的是,那盒子被一刀劈得破烂,士兵手劲甚至还震下了几片碎木,然而,里面的丝帛却丝毫无损。
那丝帛是产自山阴地的鱼绡。
帛上空无一物,然而,带人查抄的官吏早有经验,将那丝浸入水盆中,在水盆底下生活加热,丝帛上就慢慢浮现了字迹。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山阴知缭敬上。”
延知缭,便是我那堂伯父的正名。
此事是真是假,是否有人陷害,都未曾查实,然而父皇渴望收回山阴地已非一日两日,碰上这样一个机会,仅仅让人查核一下笔迹,就匆匆下了旨。以勾结京臣意图不轨为名,欲除去山阴王。
使臣去了山阴地,就再也没有回来。七日后消息传到昌兴都,却是山阴王斩杀使臣起兵谋反,借口是“清君侧”。
可是山阴位于遥远的南方,与北地隔了长江天险,离昌兴都更有千万里之遥。饶是长江上已烽火连天,昌兴都却仍然万千繁华。
宫掖深深,夏恰来得正是好处。明光院已经整饰一新,园中又好在清凉,我便常常至此与冬珉品茶下棋,消磨时光。恍惚间却又似回了小时候心无芥蒂的时候,只是二人都知道,那样全无嫌隙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
白瓷盏里凉梅茶,色微红味清甜,我抿一口,道:“这茶叶是今年春天上江南来的贡茶,若是今年战事不停,只怕明年就没得这么好的茶了。皇兄不妨趁着宫中还有存茶多喝两口。”
冬珉苦笑:“若是战事不停,明年何止没得茶喝!”
我扁扁嘴:“大不了拆了宫殿发给百姓当柴火烧。本宫偏就不信山阴王的兵过得了长江。”
他笑了出来:“拆了宫殿当柴火烧?阿鸢,你这话要是叫父皇听了,当心把你也赶到明光院住着!”
“好啊。”我却没有笑:“不妨,我来给你看着屋子,你去南方战场建功立业。”
他愕然,我知道他一定以为我要骗他上战场好借刀杀人,便紧跟着补上:“山阴王这次被撤藩的原因,说到底是和安家有往来。若是你主动向父皇请缨去南方作战,父皇不说感念你孝心,至少明白你以江山为重。你建功立业了,出这冷宫也就指日可待。”
他苦笑:“阿鸢,你想得容易!父皇只怕不会许我去那边。我也是被安家株连的,难道他会冒着让我和江阴王合兵反他的风险放我出冷宫?”
“山阴王反叛,是想做皇帝。”我悠然道:“父皇知道,你也想做皇帝。这话我说的对也不对?”
“对。”
“那么,让你去南方,便是两个未来的君主的战争了。若是父皇做皇帝,你迟早能登基,可是,若是山阴王做皇帝,你就不要想那龙座了。”
我见他听得认真,便下了结论:“所以,如果你去南方作战,非但不会与山阴王同流合污,反而只会为了你自己的江山拼死力战。”
他沉吟:“那么,你的意思是,我去向父皇请求?可是,我身处冷宫,如何见到父皇?”
“写封信,本宫替你带去。”我见他仍有犹疑,又说:“你也不要担心战场险恶,父皇不会真的让你去前线的,我朝那么多身经百战的将军,何须用唯一的皇子犯险?”
他点点头,似是下了天大的决心。
那信我转交了父皇,却仿如泥牛入海。父皇似乎已经忘了他还有一个在冷宫中度日如年的儿子。
我不好意思,去明光院的次数便少了很多。冬珉性子却好了不少,偶尔去看他,亦是彬彬有礼。他得意时的张狂消失之后,一身贵气反而在困难中益发鲜明。
我只道南方战事紧张,父皇不敢以你犯险为理由搪塞他。他却似早有预料,只淡淡一笑:“阿鸢,这些事,哪里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写了信的当晚,便知道父皇不会派我去的。”
“为什么?”
“莫说战事险,他对我犹存几分骨肉亲情,而且……”他逼视我的眼睛:“既然安氏敢反叛,就一定有力量支持他们。而他查抄安家,诛灭满门却没有任何人抵抗,你说,父皇会不会怀疑我手中还掌着一支兵力?”
“可是,他的皇位迟早是你的。”我笑,心却无依无靠,空落落。
“迟早?迟不如早。我这样一个混蛋的儿子,他怎么知道我心里有什么?他怎么敢保证我不会为了尽快抢下皇位而甘愿让出长江以南的土地和江阴王妥协?”
“他……他不会的。”我几乎要叫起来:“父皇不会的。”
“他对你,是‘父’,对我,却是‘皇’。”冬珉的口气里有自嘲,也有不甘:“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