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成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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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成烟- 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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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搅了一把面巾,透过腾腾的雾气看着他。他和咏刚决不相同,他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自小受人追围堵截的服侍,端茶递水这类事,这辈子大概连对他母亲也未做过。我在这里又哭又闹,满脸泪痕瞒不住人,以后被银蔷听说免不了一场风波,倒是亏得他想到这一点。

    “少爷。”

    “何事?”他眼疾手快,把脸盆抢了放到书架下面,外面人说道:“有接到都中飞鸽传书。”

    那人在书房外面说,并没进来,双手呈上一个铁皮小筒。

    质潜接过,宗府的飞鸽传书方式,与清云园相同。这样一个小筒,外形上看毫无异处,却是装的绝顶机密件。拔盖的手法、角度、着力略有不慎,机关动,铁筒夹层内的些微火药立时把那纸绝密件炸成灰堆。

    我走到铺排满整个南墙的书架之下,顺手取了一册书来看。

    听到拔塞轻“啵”的一声,然后就一点声息也没有了。过了一会,外面那人在问:“少爷,――不是我们?”

    “不是。给上阱蔡家拿去了。”质潜冷漠而简短地答。

    那人有些意外的失声:“上阱蔡家?又是他们?”

    我感到不妥,这明明是他们内部的重要事情,虽然,因着大师姐隐匿的可能,我极想了解宗府事端,但毕竟我是外人,赖着不走,似乎别有用心:“宗大哥,你先忙,我……”

    质潜脸色阴沉,右手握成拳,不耐烦地横了我一眼:“你坐着,等我把这边处理完了,一同回清云。”

    他不再理我,径向那人道:“这是我们第几次败在上阱蔡家手里?”

    门外是个年近五十的中年人,一身锦衣,大腹便便,左右手中指各戴一只硕大的金玉戒指,象一个养尊处优的大财主,胖脸上洋溢着暖洋洋的笑。眉目依稀曾见,我小时候应该见过他的,只是说不上名字。

    在略微的失态以后,他已恢复春风满面,流水价报出宗家在商场上失败的经历:“三次,少爷。三年前花戏楼,前年大同府铜矿采集权,加上今年军需提供,总共是三次。”

    “前两次为什么会输?”

    “对方出的条件比咱们好。”

    “好在哪里?”

    “投标书不相上下,送礼更丰厚。”

    “那这次呢?”

    那人道:“龙元帅刚正清明,一切以国事为重,军需物资这等后防大事,他只会以投标的各家实力、筹备现状及投标书质量为衡量标准。”

    我坐在一边,静静听质潜与属下对答,他慢慢的问,对方答完总要考虑很久才问下一句,从往事线索中整理思绪,确定哪一环节出了差错。随着属下流利的回答,他那稳如泰山的气质,也异变出一丝丝波动,眼中流出冰冷而狂怒的神色。

    “你是认为――他们的投标书比我们更好?”

    这件事情相当严重,大离朝驻防军队的军需军备,一直由宗家负责,他们专门有一个半皇家性质的秘密大型军需军备锻造工地,多少年来,为朝廷军队源源不绝输送了大量的兵器、军甲,及各种军器什物,即使在覆朝时,也由于此举变更关系重大,而未曾削去宗家这个特权。――是什么原因,居然在朝廷与清云、宗家等和解之际,重新筛选军需物资输备权?

    质潜那股压抑着的随时会爆的怒气已经很明显了,那人仍然笑嘻嘻的不着急,慢吞吞加以印证:“少爷,属下认为一定是的。”

    质潜被激怒,叫道:“比我们的好?不可能!那决不可能!!”

    右手松开,攫在手心的纸散成片片蝴蝶飞出,飘落坠地,可以看到上面淋漓着浓浓墨迹,仿佛本身也是借着书写泄着投标失败的郁闷。

    “少爷,”那个胖胖的富贾还是不慌不忙,笑眯眯设想下一步,“投标书虽然裁定了,不过权力交替要等七月以后方才执行。”

    质潜的怒火在他这一言之间平息下来,道:“是了。你去叫十五来。”

    那人应声:自到书房口以来,没正眼瞧过我,这时退了两步,打了个千,微笑道:“温八参见文姑娘。”

    我恍然大悟,旧有记忆闪电般袭入脑海:“温八爷。”温八是从小跟着质潜父亲出道的,宗伯父作为宗家唯一继承人,却向以身体孱弱、神经敏锐而著称,幸仗这个永远笑嘻嘻、处事不慌不忙,始终敝着旁观的冷静从容的臂助和其他几个宗府忠心耿耿的老人,才使家族事业得以一贯展。

    温八无声地笑了笑,退出视线以外。随后不久一阵快捷的脚步,以相同的速度冲进书房:“少爷!”

    十五约三十左右,身量和质潜差不多,其态度冷峻、线条刚硬,似乎更甚质潜。一身青衣,透出精明干练的特质。如风一样冲进房来,才现了我,未免诧异地看了几眼。

    质潜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十五,在投标之前的半年内,你和十七一直在跟踪蔡家,对不对?”

    “是的。”十五一挑眉,问,“少爷,京中――”

    质潜把坏消息再报一遍:“刚到的讯息,蔡家胜出。”

    十五和温八是同一个反应,极度意外失声:“他们胜出?那怎么可能?”

    质潜淡淡浮起一点笑容,道:“为什么不可能?”

    “少爷,我和十七跟踪了蔡家整整半年,未有丝毫疏忽。蔡家对此事,无争取的必胜决心,这方面的准备,也是委着手下几个不中用的人在办而已。那几个主管,一个好色,一个贪婪,一个胆小怯懦,别说是根本没办这种事情的能力和经验,他们连起码的信心都没有!”

    质潜道:“事实俱在,我们肯定在哪里出了错。会不会是蔡家使了障眼法,另外有人在办,你和十七竟被瞒过?”

    “不可能的!”十五大声抗辨,受辱似的涨红了脸,“我和十七日夜跟踪,决不会出差错!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他们另外有人在办,少爷为了这件事,亲自在军需运输线上走了一趟,勘察周全,这个过程当中,也没有现过蔡家任何人!少爷,你为保留军需供备权所花的心血,奔波辛劳,可以说简直就是做了从头再来的那么多准备,我们又有着对方完全无法比拟的经验和实力,如果说会输,只有一个可能――蔡家使了花招!他们有许丞相做靠山,这几年越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了!”

    许丞相!我想我的神色定是有所改变,我料不到,仅仅是慧姨提到的第二天,就又在宗家再度听到了这个名字。

    质潜没作声,在房内慢慢踱着步,他的脸色,沉沉看不出喜忧,只不过他的眼睛,泄漏了一丝风暴之下的危险,然而,那阴沉的表情略见明朗起来,象是下了某种决心,一连串指令由他口中出:“十五,传书致意十哥,遍访廿三省总督,每人送一份丰厚大礼,一个月内完成,不能让他们知道是谁送的。你和十七立刻上京,盛邀都中各兵器库统领,请他们吃喝玩乐,别谈任何正事。再请八叔晚上到我这边来一趟。”

    十五一脸迷惘:“送礼,吃喝玩乐?少爷,这是违例的,而且,没有任何用处。我们至多要做的,也就是到龙元帅府上……”

    质潜断然摇头:“你和梁三爷说,我上京以前,不准与龙、蔡两家任何人接触,包括许丞相的人,都和他们捉持距离。”

    自十五困惑的表情里看出他依旧不明白质潜这些命令的意图,但不再问,干脆利落地答了一声:“是!”

    十五退出以后,质潜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很久才抬眼,接触到我的目光,微微笑了,不是平常那种高深莫测、视人若无物的笑容,却是含着几分苦涩:

    “为了拿到军备提供权,我在整条军需线上走了一遍,九个月内,我穿越了大半国土,循着一万多里必经的驻防国境线,经历五十余座峻岭莽丛,把每一个险点都考虑计算到,把每一个细节都筹备完善,整整九个月,我食不知味,夜不成寐,与外界几乎完全割断音讯联系,这才做成一份全新计划书。我理所当然认为,比以前的更全面,更强大,更完美。无论朝廷对宗家的哪一个方面起了疑问,下旨重新投标,面对这份计划书,我敢保证也提不出任何缺憾。”

    他语声很轻,如在自语,并不一定是在讲给我听,而是心里郁积着无可泄的愤懑,找着了一个对象加以倾诉。

    “你到清云的两天前,我方自京中返回。那时的我,真是得意洋洋,如坐春风,从龙元帅的态度、表情、言谈之中,分明看到结果,唯是一个程序上的等待了。……想不到,居然是这样的结果,我那份计划,居然是不堪一击,会失败!不,我不容许这样的失败,尤其是在我付出了绝大的代价以后!”

    “绝大的代价”,他一个字一个字吐出,眼神募地惊人闪亮,混合揉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我轻声安慰:“质潜,不要这样,八爷说的很对,这样大事,即使两权力交替,也是很缓慢的,事未绝望,尚有转机。”

    “呵……”他自嘲地笑了笑,语调转柔和,“对不住,吓着你了。”

    “来吧。”他骤然拉起我手,我刚一犹豫,被他拖动带出了书房:“哪里去?”

    “清云。”

    “你现在的心情……”我说了一半而止,出了这样大事,论情论理,他总要进园,对他母亲做一汇报的。

    但他出城以后,所行的方向却与清云背道而驰。我落在后头,问他:“你倒底去哪里?”

    他并不回头:“青天白云,晴空朗朗,正好游玩散心,何必急着回去受拘束闲气?”

    他纵马向前,黑衬着纯白袍袖随风飘然,映在天光变幻之中,那样绮罗丛中长大的人,背影竟散出几分孤独清冷。我暗暗叹了口气,想起他所受的打击,这也是不敢面对现实的逃避呢,就让他任性一回吧。

    离城渐远,乡间大片大片的土地呈现在眼前,所行道路渐渐坎坷,偶然生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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