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抬手,拍了拍他的肩。父子俩相视良久,露出会意的笑容。
“我怀疑玉玺藏在一个地方。”
天赐不假思索:“苍溟塔?”
“没错。”大公赞许地点头,“那里玄机无数,纵然我将其摧毁成灰,也未必能果。但你不一样。”
天赐在苍溟塔学艺七年,“我也只窥见其角。比如浩瀚书库,老师就从未当面打开。”
“找一枚我查了廿年无果的玉玺当然不是容易之事,可是我不能够无限期等下去了。老狐狸身体越来越差。”大公道,“天赐,我要你一个月之内,完成任务。”
一个月。假若他能在一个月内找到玉玺,那么一个月后,他将凌于瑞芒之绝顶。天赐目中瞬亮:“是!”
大公背转身去,徐徐道:“你和那姑娘――”
天赐猛然红了脸,微一犹豫,道:“父亲,我要娶她!”
大公倏然转身,咄咄逼视:“可她是一介平民!来历可疑!甚至背负着一个不祥的预言!”
“这些都不重要。”天赐睁大眼睛,毫不胆怯地对着他父亲,“我只是要娶她。”
大公研究了他一会,缓缓地笑了:“好。”
天赐大喜,几乎雀跃起来:“谢父亲――”
“别那么急。”大公不动声色,“有条件的。”
“条件?什么条件?”
“其一,在这一个月中,不准她离开大公府一步。”
“啊?”天赐张口结舌,“这是为何?”
“星坠预言不祥,极易为人利用。如非你执意娶她为妻,我原也不肯留她生路,这一个月中,要做的事情很多,绝对不允许节外生枝。若是她这一月中,出任何差池,休怨我心狠手辣。”
赐低低地回答,一想到妍雪那活泼好动的性子,要留她在大公府一个月只步不出,只觉头痛。然而大公是一派不容置疑的口吻,更是暗暗以性命相胁,别无考虑余地。
“其二,我即日遣使,向大离武翰王求婚,请他嫁女儿,琼英郡主。”
“什么?!”天赐再也忍不住,叫了起来,“这万万不行!父亲,我要娶小妍,她是我妻子,必须是我的妻子!”
“谁说不是了?谁曾见过琼英郡主面貌?”
“你是说……要她冒名顶替?”天赐苦笑,想着妍雪那刚烈的性子,“这恐怕也是行不通的。”
大公出乎意料地道:“不,她就是琼英郡主。”
望着天赐意外而怔忡的表情,大公嘴角牵动一下,终于又有了笑意:“武翰王本无女儿,但是为了和瑞芒联姻,自然临时认也得认下个女儿来。”
天赐这才恍然大悟。大公在大离关系众多,他却不知道甚至会有武翰王这样位高权重之人。那位王爷是钟姓皇室近系,由他出面认的女儿,地位自也不凡,嫁瑞芒,说不定还能向大离皇帝讨来公主封号,这样一来,妍雪身份便一步登天。难怪父亲几乎不曾犹豫地同意了他俩婚事,原来,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安排得这样妥妥贴贴,想必小妍也提不出反对理由。
如释重负的同时,不知怎地,他心内隐隐感到一阵不快。
仿佛,倒象是他自行钻入了某个早就设定张开的圈套之中,有被利用的感觉……
正文 第十九章 好梦狂随飞絮尽
妍雪现自己出不去了。
甚至无法下得这座高楼。
只走得几步,便有小厮笑嘻嘻地迎上前来:“世子爷马上回来,请姑娘稍候。”
妍雪起先只当是天赐的主意,再一想天赐醒来始终与自己缠在一处,怎会想得到如此吩咐,而且,只怕他也还没那个胆子,敢这样来管束于她。
那么是大公了。
为何变着法儿将自己禁足?
这么做用意何在?
是怀疑自己,抑或是保护自己?
也许两皆不是,纯粹是另有打算?
她慢慢地退回楼上。
大公的用意并未使她考虑更多,一寸柔肠,全部系于斯人斯情。
虽然,离开,一定会使天赐因爱成恨,因悲成怒,可是她总留着一点幻想,幻想自己悄然地离开,幻想可以让天赐把快乐的回忆尽量延长。不能够再来一次,和他当面决绝地分手,不能够再看一次,他猝然生变的震惊与怆痛。
她不是不知道这一切终究会生,那些悲伤、痛楚,以及愤怒,该来的总会来。只是少女心肠,从未有一刻是如此的软弱,如此的难舍难放。
“天赐。”
她嘴唇翕动,不出声地念着他的名字。他的笑容在心里流淌,渐渐的那绝美笑容和慧姨忧伤的眼神合二为一。两边对她都有期望,而这期望,她却都无法满足。
“慧姨,你一定要好起来。你所日夜牵挂的人是在这个世界上,他如你想象一般的可疼、可惜、可爱怜,只是你要来保护他。你若是知道他的处境,就一定会好起来,一定会想办法来保护他周全,偿还他母亲之爱的,是吗?”
也许是这样吧。她心中还留存一线希望,这线希望,带给她无限勇气。人生的道路既阻且长,然而一切都还刚刚开始,她和天赐,还有无穷无尽的未来可以憧憬,她能让,她也能忍,她能承受眼下沉沉负担与痛苦,而这一时的躲避与退让,只是为了,将来更好的品尝幸福。
轻灰色的雨帘里,淡若轻烟的影子闪过。天赐诧异地顿住脚步:“大公妃?”
大公妃穿着宽大的黑袍,隆重的礼服上面绣满了金线花鸟,神色傲慢但是凄惶。雨滴顺着额角的鬓不断落下。
“我要回农苦去了。在这之前,跟你说几句话。”
“回农苦?”如此突兀,天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公妃回去探亲么?怎么事前不曾听说?若是决定了,儿子理应陪同。”
“不必。”大公妃嘴角凝结了一个冰霜笑容,眼神更是出奇凛冽,语锋字字如刀,“我永远也不会带你回农苦去。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好比是枝桠间的乌鸦,站得再高,我们农苦也无论如何是不会承认你是凤凰的⌒认你,便等于承认――刻,骨,耻,辱。”
十五岁的少年张了张嘴,过度的惊骇,反而不出声音。
鹿儿打伞的手不住抖,料知听到了不该听见的事。妍雪却在楼上抖,再也忍耐不住,一按扶栏,就这么跃下来。先向鹿儿打个手势,鹿儿如蒙大赦的赶快溜走。
“大公妃!”
她一步挡在天赐身前,“你想做什么?你疯了不成?”
大公妃奇异地笑着,道:“我早就疯了。但比你清醒一些。哼,你昨儿个护着生你不养你的父亲,今儿个又护着这个伪世子,真够你忙的。可惜他再怎样,也只不过是侥幸站在凤凰枝头上的乌鸦罢了,要跌下去的,迟早要跌下去的!”
天赐默然听着。
妍雪扯住他冰冷僵硬的胳膊,焦急地说:“别听她的。她疯了,端康反叛,大公处罚了她,她就疯了……”
“听她说。”天赐平静地打断她,深黑眼眸里如有烈火燃烧,“让她说!我要听听这套鬼话!”
“鬼话是吗?哈哈!”大公妃指住亲生女儿,歇斯底里,“这个女孩子,无缘无故来到瑞芒,你以为当真来找你叙旧情吗?不,她是来找亲生父母的!她才是瑞芒大公和我的女儿!十五年前我亲手抛弃了她,十五年来湮没于沙漠之中,再珍贵的明珠也变成了砂砾,我,或云泽,从来就没打算认她!她退而不得求其次,就想通过你来获取富贵。至于你,云天赐,你只是两个下流无耻的男女苟合而生的私生子罢了!云泽如今把你捧在掌心,一半是利用你抢夺皇位,一半是重你相貌。等到你没了利用价值,呵呵……就等着失去一切吧!失去地位,失去富贵,失去你鸠占莺巢的十五年来所有!”
天上,仿佛隐隐响起炸雷,滚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这番话,连妍雪也抵挡不住。胸口一点点碎裂开来。
这是她的母亲。……说着这么冷厉、卑劣、残酷的话的高贵女子,是她的母亲啊!
她总以为对父母有了足够的失望,也有了足够的了解,可是,到头来,总是现自己实在是被鄙弃得可怜。他们……他们纵使不认女儿,可是,又何曾把自己当成是存在于这天地间的一个人?
雨水很凉,浇在脸上、头上、身上,象千条万条冰做的鞭子,无情的鞭笞她,嘲笑她。
然而,透过雨帘,接触到云天赐如遭雷殛、灰黯孤绝的眼神,她不禁心里颤抖。
“天赐……”
“你只需回答我,她说的,是,或不是?”
他的语音,分外平静,仿佛是穿过了遥远的时空传过来的,平静得不似他自有的嗓音。妍雪眼泪纷纷而落:“天赐啊……”
“告诉我。”
妍雪募然鼓足勇气,大声叫道:“云天赐,你听着!你母亲是清云园三夫人,她叫吴怡瑾,她是天底下最美最善良的女子!若是出生由得选择,我情愿要你的母亲,作为我的母亲!”
似乎是一个轻雷,干脆利落的,在头上炸开。
很轻,很脆,但是于瞬间炸得他粉身碎骨。
原来如此。
怪不得,十五年来那些若隐若现的传说,始终恶意地缠绕于身边;
怪不得,御茗帝、南宫梦梅、南宫霖、云啸、苍溟塔女祭司……那么多人眼睛里和话语里别有意味;
怪不得,据说是他母亲的大公妃宁肯日日夜夜躲在深院高楼,不愿与他多见一面,不愿与他说一句话;
怪不得,面对身世、门庭差异如此悬殊的婚事,大公没有丝毫为难地允诺,并且百般出力;
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他的出身,不清不白!
到头来,他只不过是为了让大公具有合格的监国资格,于调包计之下的产物。
“那么你呢?”他扬头冷笑,以傲慢无情的言辞刺伤心爱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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