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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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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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大恩主,还有二十分钟!可是那一分钟一分钟短得可笑,撅着根短尾巴在奔跑。可是我还有多少话要对她说,我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她。我要告诉她О写的信,还有我给О孩子的那个可怕夜晚。不知为什么,我还想谈谈我的童年,告诉她普利亚帕数学老师的事还有√ˉ…1以及我第一次参加一致同意节的事:那天我曾伤心地哭过,因为在这么不平常的节日,我制服上竟落上了个墨水渍。

I抬着脑袋,用胳膊支着。嘴角两边是又深又长的两道线,高高挑起的眉毛拧成黛色的三角——一个X。“也许到那一天……”她打住话头不往下说了,黛眉变得更浓重。她拿起我的手,紧紧捏着说:“告诉我,你不会忘记我,你永远记住我吧!”

“你说这些干吗?这什么意思呀?I,亲爱的?”

I没有回答,也没看着我,她的目光穿过我望得很远很远。

突然我听到,墙外的大风正像巨大的翅膀扑打着玻璃(当然,刚才也一直在刮风,只是我现在才听到)。不知为什么我又想起了盘旋在绿色大墙上的飞鸟清脆的鸣叫声。

I甩了一下脑袋,好像要把什么东西从身上抖落下来。她整个人又一次和我接触了一下,只一秒钟,就像飞船着陆前的那一秒钟回弹时的接触。

“好了,把我的长袜给我!快些!”

她的长袜扔在我桌上,就在打开的记事稿第193页。匆忙之中我蹭着了手稿,稿纸撤了一地,怎么也没法按顺序再摞齐。最要命的是,即使摞齐了,反正也不是真正的秩序了。随它去吧,反正还会变得高高低低,坑坑洼洼和一些X。“我不能忍受这种情况,”我说,“现在你就在这儿,就在我身旁,但好像你还是在那不透亮的古墙里。我听到墙里的簌簌声、说话声,可是我听不清说的是什么,我不知道那儿有什么。我不能这样忍受下去。你总是只说半句话,你从来没告诉过我,那次在古宅我究竟到了什么地方,那些长廊是什么?那医生是怎么回事?也许这一切都不曾有过?”

I把手放在我肩上,慢慢地、深深地进到了我眼睛里:“你想知道这一切吗?”

“是的,我想知道。我应该知道。”

“你不怕跟我走、任我把你带到哪儿,永不回头?”

“是的,任哪儿都可以!”

“好吧。我可以答应你:等过了节日,只要……哦,你的一统号就快了吧?这事我总忘了问。”

“等等,你说‘只要’什么?你又吞吞吐吐!‘只要’什么?”

她已经到了门口,说:“以后你会知道的……”

只剩我一个人。她只留下了一股淡淡的幽香,就像大墙外飘来的阵阵甜蜜的、干燥的黄|色花粉香;还有就是那深深印在我心里的一个个钩状的问号,它们很像古代人用来钓鱼的鱼钩(在史前博物馆里有陈列品)。……为什么她突然问起一统号呢?

记事二十四

提要:函数的极限。复活节。全部划掉。

我就像一台超速运转的机器,轴承发烫,再过一分钟,那熔化了的金属就会滴出金属液体来,于是一切都完了。快浇些冷水,来些逻辑吧!我一桶一桶地往上浇,但是逻辑在灼热的轴承上咝咝作响,升腾起冥蒙的白色蒸汽,然后就在空中消散了。

这很明白,要想确定函数的真正意义,应该考虑函数的极限。还有一点也很明白,昨天荒唐的“在宇宙中的融化”过程的极限就是死亡。因为死亡正是我在宇宙中最彻底的融化。由此可知,如果用“Л”来表示爱情,而用“С”来表示死亡,那么Л=f(С),也即爱情和死亡……

对,正是这样。因此我害怕I,我和她斗争着,我不愿意。可是为什么在我脑子里,和“我不愿意”同时存在着“我不由自主地愿意”呢?可怕的是,我不由自主地希望,昨天令人快意的死能再来。可怕的是,即使现在,当逻辑函数已经一统化,而且它隐隐约约地包括着死亡,但是我的手、我的胸膛、我的嘴唇,以及我肉体的每一毫米都在追求她……

明天是一致同意节。她肯定会去参加。我会见到她,但只能在远处看她。隔着距离,会使我感到痛苦,因为我需要,我难以克制地渴望能和她在一起,让她的手、她的肩膀、她的头发……但是即使要忍受这种痛苦我也愿意——听之任之了。

伟大的大恩主!您听我都胡说些什么,居然希望痛苦。谁不明白,痛苦是负值,加在一起的负值会减少我们称之为幸福的总和。

因此……

现在——没有什么“因此”的下文了。到此为止,一切都干干净净,明白无遗了。

傍晚。

从大楼房间的玻璃门望出去,只见风卷云霞,一片刺目的粉红色的霞光,令人惶然不安。我把软椅转过来,不让这片粉红色的霞光总浮现在我的眼前。我翻看着笔记。我发现自己又忘记了:记事不是为自己写的,而是写给你们看的。我的不相识的读者们,我爱你们,怜悯你们,因为你们现在还在遥远的世纪,步履艰难地蹒跚在人类发展的低级阶段。

下面我要写一写一致同意节这一伟大的节日了。我觉得这节日对我们来说,有点像古代人的复活节。我记得,在节日前夕,我总要给自己画一张按小时计算的时间表。每过一小时就郑重其事地划掉一小时——这样就离节日近了一小时,等待的时间少了一小时……如果我确信别人不会发现的话,老实说,现在我还要随身带上这么一张时间表,随时看看离明天还有多少时间。

(有人来了,打断了我的思路:缝纫工厂送来了刚做好的新制服——一般在一致同意节节日前夕给全体号码发新制服。走廊里喧哗了起来,响起了脚步声和兴高采烈的欢呼声)。我再继续往下写。明天我将目睹年年重复又年年新的感人的场景。可以看到万众一心、同心同德的伟力,可以看到号码们虔诚地举起的如林的手臂的景观。明天是每年选举大恩主的节日。明天我们又将向大恩主敬献上我们幸福坚固的玻璃王国的钥匙。

不言而喻,这和古代人无秩序、无组织的选举大不一样。说来可笑,古代人在选举之前居然对选举结果一无所知。最愚蠢莫过于,他们竟毫无预见,凭偶然性盲目地建设国家。不管怎么说,看来要明白这道理,需要经过几百年的时间。

不消说,在我们王国不论在选举或其他方面,任何偶然性都没有它们的位置,也不可能发生任何意外。就连选举本身的意义主要也是象征性的:为的是提醒我们,别忘了我们是统一的、强大的由百万个细胞构成的一个机体,用古代人《福音书》的话说,我们是统一的教会。因为大一统王国有史以来,在这盛大的节日里,没有任何声音敢破坏这庄严肃穆的齐声合唱——连一个声音都没有。

听说,古代人选举是秘密的。他们隐姓埋名、躲躲闪闪,活像一个个贼。我们有的史学家还肯定地说,古人去参加选举仪式时,还要精心化装一番。在我想象中,选举是这样一幅荒诞阴森的图景:黑夜。广场。一个个身着黑色披肩的影子,蹑手蹑脚贴着墙根走过来,火把的红色火舌被风吹得时明时灭。为什么要这么神秘?对于这问题,至今也没完全解释清楚。很可能选举与某种神秘主义的、迷信的,甚至可能是犯罪的仪式有关吧。我们可没有什么需要保密的,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们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选举,是公开的,坦诚的。我看着大家如何选举大恩主,大家也看着我如何选举大恩主。还有别的可能性吗?既然“大家”和“我”——都是统一的我们。这种选举比古代人那种贼头贼脑、胆小如鼠的“秘密”要光明正大、高尚得多。此外,这种选举也合理得多。因为如果建议某种不可能的(也就是说在常规的单音和声里响起一个不协和音),那么还有隐身的护卫局人员呢,他们就在这里,就在我们队伍里,立时就可以确定那些号码误入了歧途,并前来挽救他们以免再迈错步子,这也使大一统王国免受其害。最后,还有……

从左边玻璃墙望出去,只见有个妇女正在柜门的镜子前急急忙忙地解开制服纽扣。有一秒钟的时间,我模模糊糊地看见了她的眼睛、嘴唇和两个高耸的粉红色的Ru房。接着,窗帘就落了下来。刹那时,我脑子里又浮现出了昨天的一切。我不知道“最后,还有”是指什么。我不愿意写这些,不愿意!我要的只有I,只要她。我希望她时时刻刻总和我在一起——只和我在一起。现在我写的一致同意节,都是废话,刚才我写下的,我很想划掉它,把它们撕碎扔掉。因为我明白,只有与她同在,只有当我们俩肩并肩在一起时,才是我的喜庆节日。没有她,明天的太阳只是一个白铁皮的圆圈,天空是一片涂上蓝色的大铁片,而我自己也同样……

我情急地抓起话筒:“I,是您吗?”

“是我,您怎么这么晚?”

“可能还不算晚。我想求您……我希望您明天和我呆在一起。亲爱的……”

“亲爱的”这三个字我说得轻如耳语。不知为什么脑子里闪过今天早上在飞船站的一件事:人们开玩笑地把一块表放在百吨级汽锤之下,脸上拂过一阵风——汽锤落下,百吨的重量轻轻地、绵软地接触到了脆性的表……

没有人说话。我仿佛听到电话那边——在I的房间里,有低低的说话声。后来她说话了:“不行,不能这样。您也知道,要说我自己……不不,这不可能。为什么?明天您就明白了。

夜晚

记事二十五

提要:自天而降。历史上最大的灾祸。已知的到此结束。

典礼开始之前,全体起立,音乐机器几百支铜管和几百万人齐声高唱国歌。乐声像一张庄严肃穆的帷幕缓慢地在全体号码头部上方飘荡。有一秒钟的财间,我忘记了一切:忘记了I说过的有关今天节日的令人不安的话,仿佛连I本人我都忘了。现在我又是当年一致同意节为一个滴在制服上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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