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人于芜花殿推我搡我,甚至给我放毒蛇的时候,可曾有想过自己也有今天?我实话告诉你,莫说你这个孩子不配与中宫的嫡子做比,纵使皇帝愿意留下他,他活下来也是个罪孽!”
说着便命宫女揩灯笼离开。
锦秀是万没料到这丫头能这么狠的,她一瞬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拽住她的裙摆问:“你……你站住,这二年我频频掉头发眼白儿泛浊,太医都把不出根髓,是不是你?你给我做了什么手脚?”
陆梨并不否认她,只应答:“江妃当了十多年宫女,怎能忘了做太监的狭隘?有恩的双倍百倍报恩,有仇的也必眦睚清算。江妃对当年的老太监做过什么,后来他养大的小太监便也还了你什么。你要见皇上,我可以让你见,可他见不见你,这我可不能保证。”
说着便带人拂袖出了二道门。
啊……锦秀蓦地反应过来,连忙撑起身回去照镜子。那梳妆台前发丝数根,里头的人眼皮浮肿,下颌松垮,怎这几日却已容颜憔悴矣。
“不可能……不可能的……所有入口的都有银针试过,她是用在了哪儿?”她疯了似的,手忙脚乱地涂脂擦粉起来。
养心殿内,宫女正在喂皇帝喝药。
楚昂着一袭明黄单衣仰卧在龙榻上,银勺子才够到唇边,蓦地便呛了出来。咯血严重了,那烛火下,高鼻薄唇的脸庞依旧是清隽的,却现出青灰的气色。原本前二年皇帝那一场病,险些就是要把命夺走的,小九爷这一去,更是把龙体伤到了精髓。算算年纪,大奕王朝的皇帝都短命,近几代的能到他这个岁数都是少数。也得亏当年王府潜邸时皇后还有李嬷嬷调理垫下的底子,要不然一个两岁废太子出宫、一路少年栖栖遑遑的皇家子,哪儿能活到现在。
小路子正揪心地在殿外站着班,一名太监小冬子过来请示,说承乾宫那位想求见皇上。
小路子转头看殿里,连忙便叫闭嘴。
小冬子为难:“是陆梨姑娘吩咐的。”小路子这便也不再拒,抱着拂尘转身进去了。
进去把话一说,说:“承乾宫里的闹肚子疼,吵着要见皇上。”皇帝本要呛出口的咳嗽便生生一瞬咽下去,看那嘴角殷红,只怕是和着血吞了。
烛影摇曳,长久地不见说话,只见龙颜愈见青灰。
小路子正要躬身再提,张福连忙拼命挤眼睛叫停。
小路子只好讪讪出去了。皇帝这是恨啊,一个男人倘若对一个女人恨恶到了极致,那就是连话都没有了,听声都是气,拼命抑。
那天晚上的锦秀等了很久,也没有等来她渴望一线生机的龙颜。早先的时候宫女看她上妆,还把不定这妇人能不能翻身,也陪着站到了子时三刻,后来便哼一声甩袖子去睡了。
夜半阴风萋萋似旧魂新魂索肠,锦秀颤颤巍巍地打开小铜钵子,里头寂静地躺着三五颗剩余的果味儿糖粒子。
正是她近日馋食的酸甜。荣华散尽,柴犬可欺啊。小九儿……
……
清早的时候宫女不情不愿地过来侍候,便看见三十多岁的锦秀匍在罗汉榻上已经断了气。看蹙起的眉头是有过痛苦的,然而嘴角却渐平,也许她在最后的时候,自己给自己构建了什么美好的遐想。
太医过来验尸的时候,检查出了两个月的身孕。
张福把话传给楚昂的时候,楚昂正面目青灰地躺在床上,听完狭长眼眸似亮了亮,但顷刻却又寂灭下去。
他或许在那一瞬间,有希冀过锦秀留下一个孩子代偿他的九儿。但终究是没有。楚鄎在离去后亲手毒死了这个女人,没有忍心让她受凌迟或乌发覆面、米糠塞口的痛苦,但也没有给她留下机会再祸乱王朝,他自己造的孽,他自己清理干净。
锦秀没有立嫔妃墓,只在西郊万禧陵园外的土丘上埋了个冢。几年后,人们从旁路过,也只看到一块孤零零的石板牌,上头刻简陋二字。江氏。沙土尘扬,谁人知这底下埋着个曾覆手后宫朝野的奸…妃,还有她腹中二个月的遗骨。再几年,墓也被人撅了,有听说还鞭笞了,是外头游历回来的宋家大公子干的。不过没怨没仇的,人堂堂一个驸马爷干这缺德事儿干嘛?
宋玉柔也不认。
光阴如白驹过隙,在紫禁城的红墙黄瓦下荏苒而过。那一年里发生了许多事,五月底老太监张福过世了,享年七十八,皇帝尚在病中,许多事都交与东宫太子去办,楚邹在宫外给予了全身厚葬。
九月老二楚邝的侍妾春绿生产,生下一个六斤八两重的白胖小子,张贵妃长舒一口气,于这年的十一月辞世。楚邹不计前嫌,一切礼数皆按照贵妃之制给予发丧,陵墓在帝陵的右侧,左侧是早年仙逝的皇后。
这件事使得二公主与楚邝兄妹俩在心中记了楚邹很大一个情。皇帝虽未置言,但这样的结果,应也符合他心中的意愿。
腊月冬雪纷飞,转瞬迎来梨花初绽,紫禁城的宫墙下探出绿叶,清风吹拂着人脸,阴暗拭去,万物复苏。
三月的这天,楚邹牵着三岁的儿子,一袭靛青蟠龙袍卷着晨风,从咸安门过嘉祉门,绕过吉祥门往东一长街走。
楚忻呆头愣脑地跟着跨进遵义门,抬头便看见养心门前两头金黄的铜狮子。他尚未看过瘾,楚邹牵他进殿里,叫他学着自己撩袍服跪下。
对楚昂道:“东宫始于殷周,太子与正妃阴阳制和,今儿臣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高丽王义女陆梨,性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已与儿臣育有三子一女,儿臣请立其为太子正妃!”
彼时楚昂正埋头写字,闻言便抬起头来。在这一年里,他因着咯血咳嗽,朝政多在沉默中交与这个儿子打理。便父子情已回不到从前,只是敬着这是母后生前眷爱的男人,楚邹虽依旧与皇帝冷战,但平素给请的太医、该供的补养上品,皆是从天南海北弄来的。只是楚昂因着心中积郁,始终难能好转,即便是一个人坐在锦椅上书法描画,也坐不了长久时间。
那明黄的匾额下光影清寂,映衬着楚昂棱角分明的脸庞,四十六岁了,依旧是隽朗的,可鬓间却已见三两道霜丝。
俯看着下方的儿子,再略过一旁两眼珠子乌黑亮的小崽子,又想起天钦十六年的元月,一砚台砸向楚邹肩头叫他滚的一幕,面目便微微隐愧。和他想的没有错,这个幼年天马行空、顽淘不羁的小子,他对于朝政的把控远远超乎自己,不像自己年轻的时候,因为左右犹豫而拿捏踌躇,他果绝的手段叫朝廷上下忌惮,然而开明的奖惩亦叫人贴服。他终究是胜过了自己。
楚昂默了一默,便启口答:“允。”
楚忻仰头打量着天花,看那气势磅礴的金龙藻井,还有肃穆的匾额和柱子,他的眼睛便被吸引了去,从此对这里产生了莫大的兴致。听见上头穿龙袍的那道雕塑说“允。”
他就也双手匍匐在地,毕恭毕敬地学了句:“允。”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新添了2千7百字的内容,不知道大家看得会不会稍微平复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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