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刚刚出了殿门,便见着李时珍手捧着医箱往这殿中跑。
皇帝对于劝他戒丹药的李时珍倒也印象深刻,想了想便叫黄锦把人叫到跟前来,问一句:“靖妃的病,如何了?”
李时珍愣了愣,连忙从医箱里掏出装着药丸的玉瓶儿,小心应道:“臣瞧娘娘无甚病痛,只是许久未进膳食,便想着拿瓶开胃的药丸子过去。”
皇帝聪明绝顶,一听这话哪里还不知道真相?他面上本还有几分对杜康妃的关切,闻言神色大变,登时觉出几分被欺骗的羞恼来,一双眼睛几乎都要瞪出来了,冒了火。
他平生最恨旁人欺瞒,今日又着实是被卢靖妃引得动了真情,被李时珍这话一揭露,如今想来更添恨意,连话也没再说一句。咬了咬牙,直接便令黄锦等人抬辇,赶紧回西苑。
好好好!一个个都目无君上,欺君罔上,只拿朕当傻子耍着呢!
到第二日,皇帝立刻就下了诏书,令景王一月之内便就藩。
宫中的卢靖妃闻到消息,犹如五雷轰顶,立时便假病成真病了。
亲王就藩,是有许多东西要准备的,如此仓促,这还是本朝少有。景王府上下接了圣旨,全都昏头昏脑,哭天喊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景王捂着脑袋就晕厥了过去,倒是景王妃神色冷淡的上前接了圣旨。
也就在这一日,一顶青色小轿到了徐阶的徐府门口,送了一份拜帖。很快,徐阶便在自家书房里面见了裕王妃李清漪。
如今景王将去,裕王得势,徐阶对着裕王妃自然很是客气,先请了她入座,再令人奉茶,和善的笑问道:“王妃此来,不知为何?”
李清漪也很是和气,端着一张温柔的笑颜,她拿起茶盏应声道:“我这是来恭贺大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高升在即。”
徐阶现今乃是内阁次辅,再往前一步便是内阁首辅,可这位置现今还叫严嵩占着呢,李清漪的话确是有些交浅言深了。他哈哈笑了几声,不置可否,只是道:“想不到王妃这般看得起我。”说罢,又伸手指了指茶水,“来来来,喝茶喝茶。。。。。。”
李清漪心知他不愿多言——这老狐狸久经宦途,不见兔子不撒鹰。
要打动徐阶这样的人,光是摆出筹码、随口许诺,都是不行的,因为那都是虚的,他不会信。一定要有更是要有足够的、明确的利益才行。李清漪于是顺着徐阶的意思喝了几口茶,然后才道:“严家靠的便是圣心,如今景王出事,陛下那头怕是也要暗生气恼。再来,严家行使嚣张,祸国殃民,怕是连上天都深恨这般奸臣。。。。。。”
既是扯到了“上天”,自然要说道士什么的。
徐阶抿了口茶,面色不变,问了一句:“听说西苑里的蓝道长走的是裕王府的路子?”
“是。”李清漪干脆的应了一声。
徐阶细思沉吟片刻,最后还是摇摇头,看着李清漪的目光好似带了点前辈对后背的和善与期许,轻声道:“娘娘,这还不够。时候不到,莫急、莫急。。。。。。”
李清漪闻言,反倒是笑了起来。她人生得好,眉目如画,一笑之下,仿若春光徐徐而至。满室皆是映光,美不胜收,直叫人神魂颠倒。
徐阶亦是暗暗低头抿了口茶水。
李清漪一双眼眸又黑又亮,极是动人,含笑道:“我自然知道时候未到,今日来此,不过是和大人表一表态度,顺便问一问大人的意思。”说罢,她站起身来,十分客气的对着徐阶礼了礼,告辞道,“府上还有事,我便不多留了。大人也请留步,不必相送。”
话虽如此,徐阶还是亲自起身送了她出门。待李清漪的背影都不见了,徐阶才挑了挑眉,低声笑了一笑,很是少见的赞叹了一句:“好厉害的王妃,好厉害的女人!”
书房大理石屏风后面,张居正走了出来,略有些疑惑:“就这几句话,何必冒险亲自来一趟?”
徐阶摆摆手,指了一下桌上放着的拜帖:“太岳,那才是正题呢。”
张居正从桌上捡起那张裕王妃送来的拜帖,上面写着飘逸清雅的八个字:有才如此,居亦何难。张居正自小便是神童,熟读经典,见着这八字,似是想起了什么,神色微微一变,立时道:“白居易!”
据宋人尤袤《全唐诗话》记载:白居易十六岁时从江南到长安,带了诗文谒见当时的大名士顾况。顾况看了名字,开玩笑说:“长安米贵,居大不易。”只是,待他翻看诗文,不由得便为之赞叹“有才如此,居亦何难!”。
徐阶听到这个“白居易”三字,面色微冷,负手于后,淡淡的再加了一句:“裕王妃亲来,一是表明态度,二是让我们表明立场。这三,就是把白居易当日送给顾况的诗再和我们说一次。”
白居易那首《赋得古原草送别》里最得顾况盛赞的一句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李清漪这是借拜帖告诉徐阶——“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所以,景王必须死。
第64章 景王之死(四)()
张居正此时已经回过神来,不由道:“裕王妃今日一行,真真是一石三鸟。”
其一,指出斩草除根之事,把这棘手的活推给了徐阶;
其二,徐阶若真对景王下手,那么也算是留了个把柄给裕王,换句话说是给未来的新君送了一张投名状;这才是真正稳定的、值得信赖的结盟。
其三,景王一死,裕王便为皇帝独子,就算不立太子也是地位稳固。非谋反大事不可动摇。
怪不得徐阶这般人都要赞一句“好厉害的王妃,好厉害的女人”。
严家为何支持景王?因为景王乃是严家未来的富贵和前程。今上唯有二子,景王哪怕就藩,有严家在京中为应,未必没有翻身的机会。就如李清漪所说“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景王不死,后患仍在,必须时时防备着——请立景王的折子还是自己等人上的,严家必是明白内情,两边已算是撕破了脸,再不能退后。
倘若景王一死,严家又已经与裕王结了大仇,严家日后的前途怕也是全断了。前路后路皆断,严家又如何能再稳坐泰山?只要他们一急,乱中出错,圣心又怎能始终不移?严家最大的依靠就是圣心,若圣心一变,也就到了收拾严家的时候。
从这一点上,徐阶和裕王利益相同。
所以,裕王那边既是开了口,徐阶也确实是要动手。
他先后主持过多届科举,可算是门生故吏满天下。再来,景王就藩,要准备的有很多,礼部、户部、内务府等等都要插手,且一路遥遥,未必不能找到下手的机会。
徐阶负手于后,沉思许久,轻轻的叹了口气与张居正交代道:“此次我们上折请立景王,严家那里必是已经回过味来,算来已是和严家撕破了脸。日后朝堂之上怕也要有不少事,你记得小心行事。”
张居正自是不怕这个,点点头,随即又道:“此事是否要先问裕王一句?”早就听闻裕王性情温和,裕王妃这般明目张胆的算计景王性命,还不知裕王是否知情呢。张居正虽说对李清漪没什么大意见,可他素来不喜女子太过强势,忍不住就想要压一压人。
“不要做傻事,太岳。疏不间亲,更何况,裕王妃此时来此,裕王必然也是心知肚明。”徐阶似是明白他的心思,看他一眼,语调极沉得提醒了一句,“你要知道,他也姓朱。”
朱元璋的朱,“金杯同汝饮;白刃不相饶”的朱。无情最是帝王家,裕王怕也是历练出来了。
“那景王那里的事?”张居正受教,于是重又说起正题。
“太岳,这事你不要插手,”徐阶抬起手做个手势止住他的话,深远的目光看着他最得意的学生,微微阖眼,许久方才正色道,“今日你未曾来我府上,自是不知此事。”
徐阶这一辈子仕途也算是坎坷起伏,早些年的时候,皇帝还把“徐阶小人,永不叙用”这八个字刻在柱子上提醒自己呢。从当初的探花郎到如今的内阁次辅,为了能在嘉靖朝站稳了脚跟,他明里暗里不知做了多少事,确是说不得清白和干净。
可是,张居正却不一样!他这样年轻、这样有才华、这样有抱负——这是徐阶一心一意培养的继承人,大明未来的首辅,何必要再叫现在的他沾染这些事情?
皇帝如今已过天命之年,日日吞服金丹,还能有多少日子?至多不过十年左右。再然后,新君登基,自然会一扫前尘,重正朝纲。他再熬上几年,便能铺好路,扶了张居正上去,便也能安心了。哪怕是徐阶,心里头也是盼着自己这个继承人能够风风光光,名留青史。
徐阶心里已是有了主意很快便挥挥手道:“行了行了,太岳你也赶紧回去吧。。。。。。”
张居正愣了愣,郑重对着徐阶一礼,方才起身回去。
等张居正刚要出门,徐阶忽然又嘱咐道:“裕王妃是个强势厉害的,不容小觑,偏裕王性情温和只此一妻,日后怕要有不少事。你且留心些。。。。。。”
张居正心念一转,立时反应过来:他记得翰林院里的谢俊成便是裕王妃的大姐夫,倒是可以交好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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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王一行拖拖拉拉,直到六月方才出京。
六月暑火已经起了,烈日炎炎,因着王府里的妃妾多,杂事也多,景王又嫌热动不动就要停下休息,车队一行走得都慢。
景王的心情也不大好,他府上那个新得宠的侍妾李彩凤不知怎的就跑了。景王被皇帝逼着尽早就藩,自是不能在女人的事情上耽搁,只能忍了这口气。原本,景王就因为就藩的事情憋着火,如今正好找到了借口,这一路都气不顺,嘴里嘟嘟囔囔着“贱/妇”“忘恩负义”等等词句,余下的妃妾除去景王妃江念柔皆是被景王抓着打骂了好些天。
到了这个地步,江念柔也不与景王摆什么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