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言少叙,当日于公既去,太守竟将周青核准定罪。到了冬日,便将周青由狱中提出处斩,一时远近人民闻知皆来观看,尽有许多人替周青大抱不平者。周青早已安排一死,但想起守节事姑十余年费尽辛苦,到头遭此枉死,还要落个恶名,真是不值,须趁临死之际,想个方法,表白一番,免得受人唾骂。
于是先期预备一条竹竿,长有十丈,做成五面布幡,挂在竹竿之上,及至临刑,周青将幡载在车上,一路乘车,到了法场下车,便将竹竿插在身旁。此时周青一股怨气,直冲霄汉,开眼向四下观望一遍,叹口气厉声对众说道“我周青死得不明不白,今当大众立誓,借着此物,表明我之心迹。我若罪该斩首,血溅竹幡,便当顺流而下;若是冤枉,血当逆流而上。”说罢闭目不语。此时围观之人拥挤异常,闻言尽皆感动,人人定睛观看。不消片刻,刽子手奉命行刑,但见刀光过处血雨横飞。
说也奇怪,那血正溅在竹竿上,变作青黄颜色,果然逐节逆流而上,一直到了竿顶,方又缘着布幡流下。众目共睹,无不骇然,也有为之流涕者。是日天地惨淡,风霾四起,沙石皆飞,后人有诗叹道能使慈姑为舍生,周青节孝动神明。
临刑碧血缘竿上,始信人间有至诚。
自从孝妇周青冤死之后,东海郡一连枯旱三年,赤地千里,民不聊生,太守因事罢官。后任太守到来,见地方如此久旱,心中不解其故,正欲命卜人问卦,忽报于公求见,太守命之入见。于公便将周青事述了一遍,因说道“此是孝妇,本不应死,前任太守强为断定其罪,谅因此事,触怒神明,降此殃咎。”太守闻言也就相信,便命预备一席丰盛祭品,亲到周青墓前致祭,并替她建立牌坊,祭毕回署。霎时间阴云四布,大雨如注。是年东海郡年岁大熟,由此一郡之人,皆甚敬重于公。
于定国自少从其父学习法律,及于公死后,定国亦继其父为东海郡决曹,入为廷尉史,积官至御史中丞。时昌邑王即位,所行无道,于定国切谏。及昌邑王废后,霍光列奏进谏昌邑王之人,皆得升擢,于定国得升光禄大夫。地节元年宣帝命为廷尉。定国自少但习法律,未读经书,今为廷尉,方延名师学习《春秋》。为人生性谦恭,无论如何卑贱之人,皆以宾主之礼接见。对于儒士,尤为敬重,以此为人所称。至审判罪案,谨慎和平,遇有可疑之案,一律从轻发落。尤善饮酒,能饮至数石,心神不乱。每到冬月大审之时,酒后断案,愈加精明,朝廷称之曰“张释之为廷尉,天下无冤民;于定国为廷尉,民自以为不冤。”定国审判之公平,于此可见。
如今奉命查办赵广汉告发魏相杀婢之案,自然格外慎重,详细推究,结果查得魏相之婢有过被责,后来此婢出至外面,始行自缢,赵广汉所言并非实事,遂据情复奏宣帝。于是丞相司直萧望之劾奏赵广汉污辱大臣,意存挟制,罪该不道。宣帝得奏,即将赵广汉下在廷尉狱中治罪。于定国审讯中间,又发见广汉妄杀无辜、办案不实等数罪,罪应腰斩。复奏既上,宣帝批准。此时长安吏民闻知赵京兆问了死刑尽皆惊恐,不期而集者数万人,守住阙下号哭,要求赦出。也有说道“臣生在世上无益国家,情愿身代赵京兆一死,使他得以教养小民。”
宣帝不听,广汉竟被腰斩。论起赵广汉平日为政廉明,抑强扶弱,原是好官,只可惜末路不终,但长安吏民都甚感戴,死后尚多追思之者。
赵广汉既因罪下狱,宣帝选得彭城太守遣使署京兆尹。不过数月,即以不能称职免官。宣帝又想得一人,现为颍川太守,乃.是著名循吏,遂下调召之入京,命署京兆尹。未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四六回 治颍川黄霸著绩 京兆尹张敞显名
话说当日颖川太守姓黄名霸字次公,乃阳夏人也。少学法律,性喜为吏,曾为阳夏游徼。武帝末入钱补官,以清廉升为河南郡丞。黄霸为人温良谦让,明察多智,心思敏捷,善于御众,既为郡丞,每有建议,合于法律,人心皆服,太守甚加倚任,吏民亦皆敬重。其时霍光既诛上官桀等,恐群臣复生异心,遂仿照武帝制度,待下极其严厉。一班俗吏,承望旨意,争尚苛酷。黄霸独主宽和,以此得名。宣帝在民间,久知百姓厌苦官吏之严急,独闻黄霸持法公平。本始元年,遂召拜为廷尉正,屡断疑案,廷中之人,皆称其判决甚当,宣帝复命黄霸署丞相长史。宣帝初次即位,意欲褒崇先帝,遂下诏群臣,说是武帝功德茂盛,应行议定庙乐。群臣奉命会议,大众皆道当依诏书办理,独有长信少府夏侯胜不肯赞成,对众争道“武帝虽有开疆拓土之功,然多丧士卒,竭民财力,奢侈无度,以致天下虚耗,至今尚未复原,无德于民,不应为之创立庙乐。”一班公卿见说,同声驳道“此乃诏书,君知之否?”夏侯胜道“诏书不可行,为人臣者须直言正论,不应阿谀苟合,吾今言已出口,虽死不悔。”众人闻言大哗,惟黄霸不置可否。于是丞相蔡义、御史大夫田广明劾奏夏侯胜反对诏书,毁谤先帝,罪该不道。黄霸身为丞相长史,纵容夏侯胜,不肯举劾,应与同罪。宣帝命将夏侯胜、黄霸下狱。群臣乃请尊武帝庙为世宗庙,凡武帝生前所至郡国共四十九处,皆为立庙,别立庙乐,名为盛德文始五行之舞,与高祖、太宗之庙,一同世世祭享。
夏侯胜与黄霸二人,自从被囚狱中,一连数月不见刑官提审,却喜同在一处,长日无事,彼此攀谈。黄霸素仰夏侯胜是个大儒,心想“自己未读经书,一向身为官吏,无暇及此,今正好趁此闲暇之时,请其教授。”黄霸想定,便将意思告知夏侯胜。夏侯胜道“吾与君所犯皆系死罪,读经有何益处?”黄霸道“孔子有言‘朝闻道,夕死可矣。’”夏侯胜闻言,大为感动,遂即依允,于是每日教授黄霸读经。黄霸尽心听讲,二人日夜讲学津津有味,不知不觉过了两冬。宣帝素知,二人之贤,不忍杀之,所以久系未决,直至本始四年夏四月,关东一带四十九郡忽然同日地震,甚至山崩水溢,败坏城郭民居,死者六千余人,算是一个大灾。宣帝闻报,素服避正殿,遣使者抚恤灾区人民,又下诏大赦天下,二人始得出狱。
夏侯胜既出,宣帝拜为谏大夫给事中。说起夏侯胜为人,质朴守正,举动脱略,每入朝见,或误称宣帝为君,有时在宣帝前呼他人之字。宣帝知其诚实,甚加亲信。一日罢朝出外,向人称述宣帝之言。事为宣帝所闻,即召夏侯胜入内责备道“君何以漏泄禁中言语?”夏侯胜答道“陛下之言善,臣故扬之于外。昔日唐尧之言布满天下,至今犹为人所称诵。臣以为陛下此语可传,故特传之耳。”宣帝听了也就无语。当日朝廷每有大议,宣帝知夏侯胜素来正直,便先嘱咐道“先生只管尽言,勿以前事为戒。”后夏侯胜复为长信少府,擢太子太傅,年九十卒于官,赐葬平陵。上官太后追念师傅之恩,赐钱二百万,并为之素服五日,一班儒生皆以为荣。
黄霸出狱之后,与夏侯胜同为给事中。夏侯胜令左冯翊宋畸举荐黄霸贤良,自己又在宣帝前亲口保荐,宣帝遂拜黄霸为扬州刺史。黄霸在任三年,察吏安民,官声甚好。宣帝下诏擢为颍川太守,特赐车盖高一丈,以示褒奖。黄霸到了颍川,比前更加出色,所有周恤贫穷、劝课农桑等善政一一实行,不消细说。原来黄霸为人外宽内明,办事精细,记性尤强,更有与别个循吏不同之处。他曾将小民日常生活之事,定为章程,颁行民间,令各乡里各举首长,按照章程督率行事。初看似乎烦琐,黄霸却能实力推行,并无阻碍。一日黄霸因欲考查一事,选一年长清廉屑吏,嘱其出外密查,勿被旁人窥破行径。属吏奉命前往,行至半途腹中饥饿,却不敢向馆驿内歇息,遂向饭店买了饭菜,就路旁草草一餐,谁知树上一个乌鸦,瞥见有人正在吃饭,碗中堆着多肉,它便一翅飞下,衔了一块肉,重归树上。属吏正在吃饭,并不提防,但听得扑嗤一声,有一团黑影由面前掠过,顿吃一惊,定睛细看,方知乌鸦与人争食,不觉失笑。过了数日,属吏查毕,回到郡署,来见黄霸。黄霸一见,便迎前慰劳道“汝此去甚觉辛苦,吃饭路旁,又被老鸦偷肉。”属吏见说大惊,暗想太守如何得知,由此看来,须是瞒他不得,于是将所查情形,据实报告,不敢丝毫欺隐。读者试想,黄霸又不曾随着属吏同行,如何知得此种琐事。原来黄霸平日对于吏民求见者无不接见,以此多知外事。是日适值有人欲往郡署言事,路经其地,见此情形,及至郡署入见黄霸,顺便告知此事。黄霸便借此来吓属吏,使他无从扪索,只得吐出实情,可见为官吏者不可不多知外事。
黄霸尝断一疑案,至今传为美谈。先是颍川有一富室,兄弟二人各皆娶妻,一向同居,并未分爨。妯娌之间,亦尚相得,后二人同时怀孕,长妇小产,次妇生下一男。长妇起意谋夺家产,硬认次妇之子是其亲生。次妇不服,彼此争持,诉到官府,屡经审讯,历时三年,案尚未决。及黄霸到任,看了案卷,忽得一法。即日传集二人,到堂审问。黄霸略问二人数语,便命人抱其儿子于庭中,对二人说道“此子是谁亲生,只汝二人了然,旁人如何知得。汝二人既皆执为己子,就中谁直谁曲,除非神明不能辨别。我今惟有凭天处断,此子现在庭中,汝二人各上前抱取,何人先行抱得,便是何人之子。二人奉命一齐奔向庭中,惟恐落后。长妇步快先到,心虑次妇赶来争夺,也不顾手势轻重,狠命捉住儿臂,双手将儿提起。次妇随后赶到,见了心中不忍,便急呼道“勿伤儿手。”黄霸留心观看二人神情,心中明白。此时长妇十分高兴,抱儿走上堂来。次妇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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