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谁也不要。又没有学问,不能收门弟子得束脩。是这样坐吃山空,人家还不见谅,枪花竹杠,纷至沓来。像你尚肯说句通融使用的话,那些人简直是该欠了他的一般,只伸出手要,我想他们就是在他干老子手里,要钱也没这般痛快,竟把我当他们的亲老子了。“说完,对章四爷哈哈大笑。
章四爷道“居觉生在潍县当总司令,何时到东京来了?
我竟没听说。“林巨章笑道”觉生本来有分身术,你不知道吗?就是许汝为也会缩地术,所以才住在上海,能到东京来陪凌先生吃晚饭。孙中山有了这些封神榜上的部下,何愁弄袁世凯不过!“林、章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打算羞辱得凌和邦安坐不住,谁知他竟是没事,也跟着哈哈大笑,倒像大家在一块议论别人似的。因此,当时人说凌和邦的脸,有土耳其达坦要塞那般坚硬,听凭协约国如何攻击,是牢不可破的。
好一会,张修龄回来,将质簿并十元钞票放在林巨章面前。
林巨章道“怎么呢,只当了十块钱吗?”张修龄道“嫌少么?还亏了是老主顾,才当得这么些,换别人只能当八块呢。”林巨章翻开质簿,拿着钞票,踌躇半晌,双手送给凌和邦道“莫嫌轻微,兄弟已是竭尽绵力了。没奈何,将就点,拿去用了再说。”凌和邦忙起身双手接了,一边往衣袋里揣,一边笑说道“教巨翁当了钱给我,如何使得!若不赶快奉还,连嫂子都对不住。不出这月,和前次的五十元一并送来。巨翁虽未必等着使用,我借钱的应得如此,才不至失了个人的信用。”
林巨章笑道“哪里什么五十元?呵。是了,你不提起,我倒忘了。你们学问家总欢喜说客气话,借钱一说到还字上,就显得生分了。但能得手,用着就是。”凌和邦道“那不是自己丧失信用吗?我于今金钱上能够活动,就是一点信用。我的时间最宝贵,此刻回去,还得译两小时的英文。”说毕,又和林、章二人握了握手,拿起帽子走了。章四爷送了几步,在林巨章衣上拉一下,林巨章即说了声“好走,不远送。”回到客厅。
章四爷笑道“你真想他还钱吗?这样殷勤远送。”林巨章道“他一来,我就知道必又是来借钱的。怕他纠缠不清,所以嘱咐修龄是这般对付。”章四爷道“你怎的和他认识了?”林巨章道“我和他认识得久了,真是说起来话长呢。
还是明治四十一年,也是老同盟会的一个人,叫易本羲,从南洋到日本来,害了肺病,住在顺天堂。初来的时节,手中有几百块钱。凌和邦那时也常和民党里的人来往,知道易本羲手里有钱,便借着看病去会了几次。彼此厮熟了,随意捏造了个事故,向易本羲借用了一百元。他钱一到手,就绝迹不去顺天堂了。易本羲当时不知道凌和邦为人怎样,只道他功课忙,也没在意。后来手中的几百块钱用完了,又不知凌和邦的住处,无从讨取。顺天堂的医药费素来昂贵,每日得五六元开销,手中无钱,如何能住?自己的病,又没起色,医生不教退院。亏得一个姓皮的朋友,替他到处募捐一样募了钱还医药帐。那时在我跟前,也募去了二十元,是这样又过了几个月。凡是姓皮的朋友,没一个不看姓皮的面子,竭力帮助,但是当学生的力量终是有限。姓皮的也不便再向人开口了,打算回家变卖产业,好索性将易本羲的病调理痊愈。又虑及易本羲不懂日本话,一个人在医院不便。知道我好交结,更欢喜和民党人接近,即跑来对我详述易本羲的学问人品,要和我绍介,做个朋友。我便同去顺天馆,见了易本羲一次。姓皮的临行,就托我每日到顺天堂照顾几点钟。我来回的将近跑了一个月,易本羲能起坐自如了,定要退院。姓皮的到家,即汇了一百元来,恰好了清医院。易本羲从医院出来,住在博龙馆。我仍是每日去看他,替他上药,因他为割了痔疮,还不曾合口,我找了懂医的朋友替他医治。因此易本羲和我的感情非常浓厚。那时不凑巧,我害上了脚气病,又每日走的路过多,一病就很厉害,医生说要转地调养,我即打算去上海住几时,易本羲听说我要走了,对我流下泪来说道“式谷不知何时能来,你又要走了。我在此一个朋友没有,便死在这里,也没人知道。‘我说我的病若不转地调养,没有压治的方法,再迟两月,脚气冲心,就有性命的危险了,’实在不能不走。易本羲就说”你既定要走,我也和你同到上海去,我身体太弱,革命的事业,只好让人家去做。
听说月霞和尚在安庆迎江寺当主持,我同你到上海之后,就去那里求月霞师剃度。‘我说“同走好可是好,不过我仅有去上海的路费,你又一文钱没有。此间还要清理旅费,至少也得三四十元方能动身。’易本羲踌躇了一会,说”凌和邦借了我一百块钱,于今几个月了,全没见他的影子,不知他还在日本没有?‘我说“凌和邦不是在正则英文学校上课吗?我虽不认识他,常听人说过。他住在红叶馆,和一个下女有染。同住的中国人,很跟他闹个几次醋海风波。凌和邦三个字的声名,因此就闹得很大。他既借了你的钱,何不写信去向他讨取?’易本羲当时就写了个信,谁知寄去三四日,并没有回音。我等得急了,又代替易本羲写了张邮片,说了几句恐吓他的话。那日我正在博龙馆,凌和邦来了,对易本羲告尽了艰难,一文钱也不承认偿还。我在旁边问他”你既这般艰苦,然则在这里一月几十元,如何能生活呢?‘他说生活是他干老子龙璋每月寄二三十元来。最近两月的钱,不知因何尚未寄到,所以艰苦得很。我说“龙璋我认识,此刻住在上海,我此去可以会着他。你欠了本羲的钱,也不说定要你还。但他病到这样,和他一面不相识的人,尚且出钱帮助他,你无论如何应得替他设法,才不失朋友疾病相扶持之道。若竟是这样置之不理,你那居心就太不可问了。我到上海有会着你干老子的时候,将这事始末说给他听,请他评评这个道理,那时恐怕于你有些不利益。’凌和邦听我这般说,登时脸上变了颜色。”
不知后事如何,下章再说。
第二十一章 无耻物一味告哀 卖国贼两方受逼
却说林巨章正在说恐吓凌和邦,叫他还易本羲的钱,话犹未了,章四爷忍不住说道“你这一来,一定可以逼他拿几文出来的了。”林巨章道“哪有这么容易!你要知道他是个死不要脸的东西,他自然又有特别的抵赖法。当时我正气愤愤的责备他,他便战战兢兢的将我拉到楼梯口,左右一看没人,双膝往地下一跪,两眼泪如泉涌,倒把我吓慌了,伸手扯他起来,他哪里肯起呢,哭哭啼啼的说”我并不是有意不还钱,实在是想不出法子。你回上海,若对我干老子一说,那就绝了我的生路。‘四爷,你说我见了他这么一做作,一颗心有不软下来的么?连忙把他拉起,说你不用着急了,还是我去替本羲设法,决不对你干老子说就是了。凌和邦才揩了眼泪,也不进房和本羲告别,就下楼走了。过了几日,我筹好了钱,同易本羲动身,他又追到车站来送,在火车上还叮咛嘱咐的,教我莫对他干老子说。我就是从那回认识了他。后来他听说我脚气病好了,重来日本,他便找着我认朋友,向人称是老交情。民国元年他在上海,那时广西藩司李子香带家眷逃到上海,民党的人,知他在广西刮了不少的地皮,寻着他,要他捐助十万军饷。凌和邦与民党方面有些认识,向李子香跟前讨好,说民党的人,全听他的指挥,他可保险,不再来勒捐。不几日李子香死了,儿子年轻不得力,只有个陈姨太,虽然为人能干,毕竟是个女子,非常怕事,以为凌和邦在民党里真有势力,暗地送了一两万块钱给他。他就保着李子香的灵柩及全家老少,回他原籍,拜陈姨太做干妈。陈姨太替他接了婚。他运动了两名出西洋的公费,带着妻子在英国住了两年,回来便称文学博士。这便是凌和邦的历史,并我和他认识的根由。“章四爷笑道”他原来是这么个人物。“林巨章道”你不要轻视了他这种人。像于今的社会,倒是他这种人讨便宜的地方多呢。“章四爷笑着点头,看壁上的钟,已过十二点,忙起身说道”贪着说话,忘记了时刻,电车怕快要停了。“林巨章道”电车早已没有了。今晚还想回去么?我这里现成的客房,就此睡一夜,明日再去会蒋四立,但是他若对我也是和对上海来的人样,这事就不用谈了。“章四爷笑道”凭我一个人的面子,他也不敢那么无礼。“二人又闲谈了一会,才安歇了。
次日,章四爷去会蒋四立,谈到近来招安的事业,蒋四立忿忿不平的说道“我这事不干了,昨日已递了辞呈。不问批准不批准,决心不干了。”章四爷忙问什么缘故?蒋四立道“有几个没天良的东西,在我这里受了招安,用去的钱,也实在不少。他们忽然跑到内地,又革起命来。他们若是暗地里去干,也不干我的事,偏要在报纸上发出些檄文布告,将他们的名字,大书特书的弄了出来。前昨两日,总统一连来几个电报,责备我,说我办事糊涂。我是决心不干了,请总统派精明的人来接办。”章四爷见了这个情形,不便向他提林巨章的话,只得出来,到公使馆会海子舆。此时海子舆正为冯润林不肯签字、筑都氏不肯废约,心里烦难的了不得,虽示意朱湘藩,死缠住冯润林,不教动身。无奈冯润林是铁打的心肠,任你如何劝他,说“官场中的差使,不能过于认真,只要船也过得,舵也过得,便可将就了事”,冯润林总是摇头,说“这种没天良的勾当,就是拿银子把我埋了,我也不干”!把个足智多谋的海子舆,弄得一筹莫展,还有什么心情见客。章四爷的名片上来,硬回了不见。章四爷气红了脸,对门房发话道“我没紧要的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