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见了二人说话的情形,知两边心理,都很接近。
日本男女交际的习惯,与中国完全是不同,稍有身分的人家,都模仿西洋风气,不似中国女子,一遇面生男人,即羞缩得不成模样。近年来日本贵族,也时常开园游会、茶话会,男女杂沓,即初次见面的,但言语相投,男女二人双双携手,拣僻静的地方叙话,在旁边人见了,并不注意。埚内秀吉既爱了鹤子,又毫无滞碍,自己是没娶妻的人,便背地里问山本吉泽,鹤子已许了人不曾。山本吉泽不知道有朱湘藩这回事,说不曾许,接着还夸张了鹤子许多好处。埚内秀吉即想托他作伐,忽转念贵族与平民结亲,自己是个有新知识、新思想的人,却不计较,只怕父亲老侯爵脑筋太旧,不能许可。一个人踌躇了一夜,想不出一个计较来。
不知后事如何,下面再写。
第二十六章 硬赖婚老龟翻白眼 遇故欢小姐动芳心
却说埚内秀吉翻腾了一夜,没有想出计较来。次日高山雄尾便说要带着鹤子回东京去,埚内秀吉慌急起来了,和山本吉泽商量道“我心中很爱恋你表妹,想托你向她提出求婚的话,又虑家父不许可,这事你说当怎么办?”山本吉泽道“这不很容易办吗?我和老伯交谈过多次,看他老人家,并不十分拘执的人。又素来钟爱你,无论什么事,皆不曾拂过你的意思。
这事你委婉些去要求,决没有不许可的。“埚内秀吉道”寻常不关紧要的事,父亲钟爱我,自然不拂我的意思。这贵族与平民结婚的事,在脑筋旧的人看了,说关系不仅在身分和名誉,简直坏了血统,将来传下去的子孙,都变贱皮贱肉贱骨头了。
这种话,我曾听他老人家闲谈过,因此料他决不能许可。“山本吉泽道”何妨去要求试试看。实在不许可时,我再替你想办法。只见这种贵话的话,我终是不服的。我母亲就是平民。“埚内秀吉忙答道”这是旧脑筋人说的话,我们如何能认为有道理,你却不可多心。“山本吉泽笑道”我怎会多你的心,你此刻就归家去要求,看是怎样。我留表妹在此多住一日,我也得和我舅父商量商量,看他也有什么滞碍没有。“埚内秀吉道”不错,先把这方面说妥,是要紧的事。“
山本吉泽即留住高山雄尾,把埚内秀吉要向表妹求婚的话说了。高山雄尾喜得四肢无力,登时将朱湘藩订的二月初十结婚的事,丢在九霄云外去了,一口答应,丝毫没有滞碍。心中自幸不曾鲁莽,没一到就将这事说出来。山本母子若知道鹤子已有了人家,必不能再替埚内作合了。山本吉泽见舅父已承诺,没有滞碍,照着话回复埚内。埚内立时动身。
原来埚内侯的邸宅,就在群马县,离护国寺蚕桑学校不远。
埚内秀吉雇了一辆人力车,几分钟就到了。见了老侯爵,请过安,立在一边,掌不住一颗心只管上下的跳,在路上打算陈说的话,一句也不敢说出口。还是老侯爵问去学校没几日,怎的又回来了?埚内秀吉被问话时的严厉样子慑住了,更嗫嚅半晌,不好从哪一句说起。老侯爵有些疑心,连问什么事,是这么要说不说,又是没钱使了吗?埚内秀吉道“不是,有个极好的女子,儿子想和她约婚,特回来请示的。”老侯爵听了大笑道“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快说出来,那极好的女子是谁,只要真是极好,我没有不许可的。”埚内秀吉道“儿子不敢欺瞒,那女子真是极好。她父亲名高山雄尾,她的名子叫鹤子,住在东京。”老侯爵道“高山雄尾这名子,从没听人说过,是干什么的?华族吗?贵族吗?”埚内秀吉道“那却不是。”老侯爵道“然则是士族的了。”埚内秀吉道“儿子以为族类没有关系。”老侯爵道“男女配偶,族类还没有关系,要什么才有关系?普通平民,你能查得出他是什么根底?族类不同,任凭那女子如何好,是万分使不得的!你年轻人,见识不到,只要生得齐整,对你亲近亲近,你就花了心,什么都不问了。你不见市川子爵,娶了个妓女莲叶,惹起众贵族轻视,不和他往来的事吗?没有根底的平民,和妓女有什么区别?我若糊涂许可你,娶了家来,将来反害了你,不能在交际社会中占一席位置。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专心去学校里上课,毕业之后,还愁没有门当户对,才貌两全的女子来与你结婚吗?”
埚内秀吉知道要求无效,再说下去必然生气,便不敢置辩,退了出来。心想山本吉泽说了,实不许可时,再替我想办法。
他的脑筋比我灵活,必已有了办法,才对我是那么说,且去和他商量。即拜辞了老侯爵,回到山本家。见鹤子父女尚在,心里又高兴了些,悄悄的将要求情形告知了山本,问还有什么办法。山本道“不必想什么办法,你此刻在没有主权的时代,婚姻的事自然应得老伯许可。等到你自己有了主权,不听凭你和谁结婚吗?”埚内道“等我自己有主权,不知还得多少年,不害了你表妹等的苦吗?”山本道“她于今年纪尚轻,就再等三年五载,也没要紧。不过你此刻须把聘下定了,将来没翻悔的事,便不妨教她多等几年。”埚内道“我岂是无聊赖的人,关系人家终身的事,怎能随意翻悔?我一言为定,将来头可断,此事不能更改。”山本即将高山雄尾和他母亲请了来,坐在一块,正式提议婚事。埚内从手上脱下个钻石指环来,双手递给山本道“就请你做个证婚人,不拘什么指环,请交换一个给我。并希望你说明,替我担保永不改悔。”山本也用双手接了指环,向高山雄尾说道“表妹手上带的指环,请拿来,做个互换的物证,我担保五年之内,正式完婚。若五年尚没自主之权,便做外室的办法,暂行赁屋成礼居住。埚内秀吉在哪一日袭爵,便哪一日迎表妹归侯邸。”高山雄尾诚惶诚恐的连连说好,起身在鹤子手上取下那朱湘藩的钻戒来,也交给山本。
山本立起身来,一手拿着一个,站在房中间,教埚内秀吉站在右边,高山雄尾站在左边,山本赞说了几句吉利话,先向高山雄尾鞠了一躬,把埚内的钻戒交了,转身向埚内也是一般,埚内与高山复对行了礼。大家又道喜道谢,热闹了一会。朱湘藩自以为到了口的肉,就是这么一热闹,变了卦了。高山雄尾带着鹤子回东京,心满意足,只商量如何对付朱湘藩。
朱湘藩径到初十日,一早用过了早点,派了去迎接林巨章的马车。一切手续都布置就绪了,才抽空坐着汽车,带了军乐队,到菊家商店来,算是个亲迎的意思。汽车走得快,先到了,以为这时的鹤子,必已妆成了新嫁娘的模样,坐在房中等候亲迎。谁知一进门,即看见高山雄尾的脸色,很带着愁烦的样子,一个人坐在房中,装作没看见朱湘藩的,也不起身。全不似平日,只看得见影子,便张口笑着等候。朱湘藩照例一来径到内室,不在店房中停留。鹤子自与朱湘藩生了关系,也不大在店房中坐,怕朱湘藩见了不高兴。朱湘藩这时虽见了高山雄尾那不快的脸色,也没注意,径走到内室,只见关着门,寂静静的,低声叫了两声鹤子,没人答应。正待推门,高山雄尾一步懒似一步的,耸着一边肩膊走了过来,有声没气的说道“还在这里叫鹤子,鹤子已不在这里了。”朱湘藩一听这般冷话,又见这般冷样子,心中万料不到遭此种待遇,立时又惊又气,急得一身冰冷,呆呆的望着高山雄尾,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定了定神问道“你这话怎么讲?她不在这里,到哪里去了?就在今日的喜期,难道此刻还有工夫往别处去吗?”高山雄尾做出不理会的样子说道“什么喜期,你这话我不懂得。”朱湘藩急的跌脚道“你害神经病吗?分明将女儿许给我,约了今日结婚。我忙了几日,一切手续都办妥了,我此时特来迎接,如何忽然将女儿藏起来,想和我抵赖?这道理怎么说得过去!”高山雄尾道“我何时将女儿许了你,有什么证据,证婚人是谁,你自己害了神经病吗?”
正说话时,外面军乐队到了,吹吹打打起来。高山雄尾忙跑出来扬手,军乐队不知就里,都停住了。这时候的朱湘藩,真急得恨无地缝可入,疑心高山雄尾是想借此多需索礼金,拼着多花几个钱,好事是总得成就的。不过看他这装模作样的神气,须得慢慢和他讲生意似的,要时候耽搁,且派个小使归家,说改了夜间八点钟行结婚式,因白天的时间与新娘的生庚犯冲。小使去后,把高山雄尾拉到里面,说了一大堆的好话,如嫌以前的三千元聘金轻了,看要增加多少,尽好商量,不能不承认,说是没将女儿许我。高山雄尾一口咬定道“我只一个女儿,早已有了婆家,婆家的门户并且高贵得很。哪里再有个女儿许给你呢?”朱湘藩伸出手上的指环来道“你如何还要抵赖,这指环不是你女儿和我约婚时交换的吗?”高山雄尾连看也不看,摇摇头道“这种指环,到处有买,知道你是从哪里买来的带在指上。我女儿今年一十八岁,不曾带过这种贱价的指环。这算得什么证据?”朱湘藩见他是有意图赖,并不是借题需索,忍不住骂道“你怎的直如此没有天良!我不上三个月,在你女儿身上用了一万多元。你不许我,不能怪你,害得我什么都预备了,才忽然赖起婚来。你叫出你的女儿,我和她三面对质!”高山雄尾冷笑道“我女儿是侯爵的未婚夫人,你可够得上叫她出来对质?我不认识你是什么人,你再在这里胡说,我女儿名誉要紧,我才不答应你呢!”朱湘藩听了恨入骨髓,但神智已经昏乱,想不出对付的方法来。只口头和他辩论,他一口咬定了不承认,鹤子又不能见面,是辩论不出结果来的。只得忍气吞声,出了菊家商店,打发军乐队回去,自己坐着汽车,风驰电掣的到公使馆来,找海子舆设法。
不一刻,到了使署,海子舆正更换了衣服,打算动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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