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毓朝着李镜泓脸上一口啐了道“你管她像不像!你才管得宽哩,管到小姨子身上去了。”说着匆匆走到外面,向周撰陪笑道“对不起,劳先生久等。”周撰少不得也客气两句。
四人仍照来时的座位,上了汽车,来到精养轩午膳。周撰有意挥霍给心慕浮华的陈蒿看,酒菜无非拣贵重的点买,四人吃了个酒醉饭饱。周撰向汽车夫说了游行十五区的意思,车不必开行太速。周撰在车中,每经过一条街道,必指点说明给陈毓姊妹听。遇了繁盛地方,就叫停车,引着到那些大店家观览。
陈蒿看了心爱的物件,或是问价,或是说这东西好耍子。只要价钱在几十元以内,周撰必悄悄的买了,交给车夫拿着。共买了百多块钱的货物,妆饰品占了大半。观览完了上车,周撰才拿出来,双手递给陈蒿笑道“小姐说好耍子的,都替小姐买来了。”陈蒿吓了一跳,打开来看,大包小裹,一二十件。陈毓笑道“周先生这不是胡闹吗?花许多钱,买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处?老二你也太小孩子气了,看了这样也说好,看了那样也说好,害得周先生花了这么些钱。”陈蒿笑道“我又没教他买,他买好了,我们还不曾知道呢。怪得我吗?东西本来好,我说好又没说错。”何达武掉转身躯来说道“我就没人买一文钱东西送给我,我看了说好的时候也不少,连那些忘八蛋的店伙,见我衣服穿得平常,我问他们的价,十有九都不睬我。二姑娘我教给你一个法子。”陈蒿道“什么法子?”何达武笑道“你二次和卜先同走的时候,专拣贵重的东西说好,同走得三五次,不发了财吗?”陈蒿猛不防在何达武脸上啐了一口唾沫道“狗屁。”周撰也在后面叱道“铁脚,还不替我安静些坐着。”何达武用衣袖揩了脸上唾沫,肩膊一耸,舌头一伸道“东家发了气,我再不安静些,不仅没有大力士看,汽车都可不许我坐。”三人看了那鬼头鬼脑的样子,都笑起来。
陈蒿将物件裹好,回头向周撰说了声多谢。周撰见陈蒿眉目间表示无限的风情,心里一痛快,周身骨节都觉得软洋洋的。汽车虽开行不甚迅速,但十五区可游行的地方不多,到四点多钟,都游了一遍。就只几处公园,陈毓姊妹都游过一两次,懒得下车。
周撰见汽车正经过神乐坂,即教车夫将车停在坂下等候,拿了两块钱钞票,赏给车夫去吃饭,带了陈毓姊妹同何达武下车。陈蒿问道“这是什么所在?我们到哪里去?”周撰道“这叫神乐坂下,上面是一条很热闹的街道,只是路仄,不大好坐汽车。小姐会坐脚踏车么?”陈蒿笑道“女人家坐什么脚踏车呢?”周撰哈哈笑道“女子为什么不坐脚踏车?还有专给女子乘坐的脚踏车呢,上下比男子乘坐的容易些。日本女学生,多有乘着上课的。”陈蒿喜道“我却不曾见过,容易学习么?”周撰道“像小姐这种活泼身体,只须两三小时,我包管乘着在街上行走。”陈蒿道“到什么地方学习哩?”
周撰道“无论什么都可以,到处有租借脚踏车的店子,每家店子后面,都有练习的地方,每小时不过两角钱。”陈蒿望着周撰笑道“你会坐么?”周撰也笑道“我若不会坐,也不问你了。”陈毓道“那东西犯不着坐它,我总觉得危险,稍不留神的时候,不是碰了人家,就给人家碰了。”陈蒿摇头道“那怕什么?街上来来往往的多少,何尝碰倒过。不留神,就是步行,也有给人碰倒的,那如何说得。既是两三小时可以学会,我一定要学,将来回中国去,带一辆在身边,又灵巧,又便利,多好呢。”周撰道“只求能在街上行走,容易极了,我可担任教授。”陈蒿笑道“不只求能在街上行走,还能上房子吗?”周撰道“你不曾见过专研究乘脚踏车的,所以这么说。将来有机会,我带你去看一回,就知道了。此时说出来,徒然骇人听闻。”
何达武抢到前面,向周撰说道“你们说笑着走,把路程只怕忘记了,毕竟打算去哪里哩?”周撰道“你坐了几点钟的车,才走这几步路,你两只有名的铁脚,就走痛了吗?”何达武道“脚倒没走痛,你看这条街都走完了。”周撰向两边望了一望,指着前面一家日本料理店道“我们就到那家去,吃点儿日本料理,权当晚膳。我因时间还早,恐怕她二位吃不下,因此在街上多走几步。”何达武笑道“既是这么,多走几步也好。我因见你没说明去哪里,怕你贪着说话,把路程忘了。我今日横竖合算,看的也有,吃的也有,只可惜汽车白停在那里,也要按时间计算。若早知道闲逛这么久,何不给我坐着,去看几处朋友,也显得我不是等闲之辈。”陈毓笑问道“谁把你当等闲之辈,你要拿汽车去压服他哩?”何达武道“就是平常几个同场玩钱的,最欢喜瞧人不起,很挖苦了我几次。我若是坐了那汽车,到各处走一趟,他们一定你传我,我传你的说何铁脚不知在哪里弄了一注财喜,坐着汽车在街上横冲直撞。下次同他们玩钱,就不敢轻视我了。万一手气不好,把本钱输完了,向他们借垫几个,他们决不敢做出愁眉苦脸的样子,硬说不肯。咳,这机会真可惜了。”说得三人笑的肚子痛。
说笑着,已进了料理店。四个下女,列队一般的跪在台阶上,齐声高呼请进,四人脱了皮靴,下女引到楼上一间八叠席的房内。陈蒿看房中席子都是锦边,陈设也古雅极了。笑向陈毓道“我只道小鬼的房屋,都是和我们现在住的一样,纸糊篾扎的,原来也有这么富丽的。”周撰答道“这种房间,哪能算得富丽,这是极普通的。日本式房屋最精致的,建筑费比西式上等房屋有多无少。你看这种露在外面的柱头,不过四五寸的口径,弯弯曲曲的,不像一根成材的木料。试问问价值看,每根不过一丈来长,最好的须两千元,次等的都是千多。这地方凹进一叠席子,名叫床间。日本人造房子对于这床间最要紧,你们看铺在底下的这块木板,好的也得上千。普通人住的房子,这地方也是席子的居多,间有铺木板的,都是两块镶起来,就有整块的,也不是好木料。这种门,名叫唐纸。普通都是印花纸糊的,不值多少钱。最上等的我虽没有见过,但据日本绅士说,一扇门有值五百元以上的。你们大概计算计算,不比西式房子还贵吗?”陈蒿道“既花这么些钱,为什么不造西式房子,要造出这些和鸡埘差不多的房子来住呢?”周撰道“日本人起居习惯,是这种鸡埘般的房子便利,房屋一更改,衣服器具一切,都得更改。所谓积重难反,不是容易的事。并且日本地震极多,每月震得很厉害的,像这日本式的房屋,哪怕高至三四层,因做得合缝,几方面互相牵掣了,能受极强的震荡,纵不幸坍塌下来,而全体都系木质,横七竖八的撑架住了,人在里面多能保得性命。不比西式房屋,一坍塌便贴地坍塌了,住在里面的人,不独保不了性命,还要压成肉泥。”何达武听得不愿意了,咧了声道“卜先,下女站在这里半天了,你也不点菜,只顾说话。看你把大家的肚子说得饱么?”周撰道“你这铁脚专捣乱,下女什么时候在这里站了半天?我看你是饿伤了。好,我们就坐下来点菜罢。”,四人都就蒲团坐下,下女捧过菜单来,周撰让陈毓先点。陈毓道“先生再不要客气了罢,我们都没吃过日本料理,也不知道哪样能吃,随先生的意,点几样便了。”周撰知是实话,便不再让。陈蒿却从周撰手中接过菜单笑道“我虽没吃过,倒不可不见识见识。”
一看菜单上,尽是写的假名,一样也看不出是什么菜来。提起对周撰身上一掼,赌气不看丁。周撰拾起来笑道“留学生吃日本料理,能在菜单上,说得出十样莱的,一百人中恐怕不到三五个人。”陈毓道“什么原故?”周撰拿起铅笔,一边开菜,一边答道“没有什么原故,就是日本料理不中吃,没人愿意研究。都不过偶然高兴,如我们今天一样,吃了之后,谁还记得菜单上写着什么,是什么菜呢?”周撰写好,交给下女去了。
不一会,下女端出一大盘生鱼来。陈蒿见盘内红红绿绿,很好看的样子。一看许多生竹叶,插在几片萝卜上,和红色的生鱼映射起来,倒也好看。问周撰道“这生鱼片,是穿了吃么?”周撰笑道“就这么吃,这是日本料理中最可究的菜。”陈毓道“不腥吗?”周撰道“倒好,没腥气。请试一片就知道了。”陈毓姊妹都不肯试,周撰问何达武吃过么?何达武摇头笑道“我也是和尚做新郎,初试第一回。”周撰笑着拿筷子夹了一片,先沾了些芥末,再沾了些酱油,三人望着他往口里一送,吃得很有滋味的样子。何达武登时也夹一片,照样吃了,连连咂嘴说好吃。陈毓姊妹便也大家吃起来。下女又端了一盘生牛肉进来,陈蒿笑道“怎么尽是生的,牛肉也可生吃吗?”周撰道“牛肉原可以生吃,但不是这么吃的。这是用铁锅临时烧了吃,还有火炉、铁锅不曾拿来。”正说着,随后进来一个下女,捧着火炉、铁锅之类。陈蒿看那铁锅只有五六寸大小,锅底是坦平的,下女把锅安在火炉上,放入桌之当中,用筷子从牛肉盘内夹了一块牛油,在锅内绕了几转,略略烧出了些油,便将酱油倾了下去,把盘内的牛肉,一片一片夹入锅内,加上些洋葱,拿出四个鸡蛋,四个小饭碗,每碗内打一个蛋,分送到各人面前。陈蒿道“这生蛋怎么吃?”周撰道“等牛肉烧熟了,卤这蛋吃,比不卤的嫩多了。”陈蒿摇头笑道“小鬼和生番差不多,怎么也不嫌腥气。”周撰替三人斟上酒道“腥气却没有,不过和中国料理比起来,滋味就差远了。请就吃罢,煮老了不好吃。”陈毓笑道“牛肉哪这么容易熟?你们看上面还有血呢。”周撰先将饭碗里的蛋搅散,拣陈毓指点说有血的,夹着在蛋内转了一转,咀嚼起来。
何达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