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加油站遇见苏格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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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加油站遇见苏格拉底-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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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这话怎么说?”
“丹,你呢,也需要逃亡。你是被自己的幻象所囚禁的俘虏,你对自己和这个世界怀有幻觉。你需要拥有比任何一位电影中的英雄更强大的勇气和力量,才能挣脱幻象,获得自由。”
我那天晚上心情好极了,根本没把苏格拉底的话当真。“我不觉得自己被囚禁了,你把我绑在椅子上的那次是个例外。”
他开始洗菜,水哗啦哗啦地流,他说:“你看不见自己的囚笼,因为栅栏是无形的。我工作的一部分就是要指出你的困境,而我希望那会是你这一生最幻灭的经验。”
“哦,老兄,多谢了。”我说,很惊讶他竟然幸灾乐祸,不怀好意。
“我看你还不大明白。”他拿着一颗萝卜指向我,接着把萝卜削成一片片,用碗接住。“幻灭是我能送给你的最大礼物,可是由于你沉溺于幻象,因此认为幻灭这两个字是负面意义的。你对一位朋友表示同情,可能会说:‘喔,那想必是大大的幻灭。’然而你应该跟他一起庆祝才对。幻灭的意思,是‘脱离幻象’,可是你却紧紧抓着你的幻象不放。”
“是真相。”我反驳道。
“真相?”他边说边把正在切的豆腐推到一旁,“丹,你正在受苦!你其实一点也不享受你的生活。你的娱乐、风流韵事,甚至体操,都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只是用来躲避隐藏在你心底的恐惧。”
“等一下,苏格拉底,”我生气了,“你是说体操、恋爱,还有电影是不好的吗?”
“当然不是。可是你并没有享受这些事物,你只是上了瘾,无法自拔。你用它们来逃避你混乱的内在生活,也就是你称之为心智的那一大堆懊悔、渴望和幻想。”
“苏格拉底,等等,这些都不是事实。”
“是,它们都是事实,如假包换——虽然你还没有看出来。你积习难改,老在追求成就与娱乐,从而避开使你痛苦的主要本源。”他沉吟半晌,“你不大想听我这么说,对吧?”
“我是不大想听,而且我觉得并不适合我。能不能讲点其他比较乐观进取的?”我问。
“没问题。”他说着,拿起蔬菜又切了起来,“事实是,你的生活会很美妙,你根本没有在受苦,你不再需要我,你已经是个勇士。这些听起来怎么样?”
“好多了!”我大笑,但是心里明白这并非事实,“事实说不定存在于两者之间,你觉得呢?”
苏格拉底眼睛照样看着蔬菜,说:“依我的看法,你的‘两者之间’是地狱。”
我气得说:“难不成我是个大笨蛋,还是说你对精神障碍者特别有一套?”
“这么说也行。”他微笑着,把油倒进炒菜锅里,放在电炉上加热,“但是几乎全人类都和你有同样的困境。”
“那又是什么样的困境?”
“我以为我已经说明白了。”他耐心地说,“你如果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就会受苦;得到不想要的东西,也会受苦;就连得到你正好想要的东西,仍然会受苦,因为你无法永远拥有它。你的心智就是你的困境。它想要免于改变,免于痛苦,免于生与死的必然性。然而,改变是一项法则,再怎么假装,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苏格拉底,你知道吗?你可真擅长泼别人冷水。我甚至都不再觉得肚子饿了,如果说生命就是苦难,那我何必活着呢?”
“生命并不是苦难。我只是说,你会因它而苦,而非因它而乐——除非你挣脱内心的执念,不论发生什么事,只管自由自在,御风前行。”
苏格拉底把蔬菜和豆腐丢到滋滋作响的油锅中翻炒着。整个办公室香味四溢,他把清脆的蔬菜分进两个盘子里,放在旧书桌上,那就算是我们的餐桌了。
“我想我的胃口又回来了。”我说。
苏格拉底大笑,用筷子小口小口挟着菜,默默吃饭。我囫囵吞下菜肴,前后不过半分钟左右,我想我是真的饿坏了。我一面等着苏格拉底用完餐,一面问他:“那么,心智有什么正面用途?”
他从盘子上抬起头:“没有!”说完,又从容不迫吃了起来。
“没有?苏格拉底,这太荒唐了。那么由心智所创造出来的东西呢?你又怎么说?书籍、图书馆、艺术呢?在我们的社会里,通过杰出的心智所发展的一切进步,又该怎么说呢?”
他咧嘴而笑,放下筷子,说:“并没有所谓杰出的心智。”然后端着盘子到水槽边。
“苏格拉底,别再讲这些不负责任的话了,请好好解释清楚!”
他走出浴室,手上高捧着两个亮晶晶的盘子。“我最好帮你把一些字眼重新定义一下。‘心智’就跟‘爱’一样,是个靠不住的用语。合适的定义取决于你的意识状态,这么说吧:你有脑,它指挥身体、储存信息,并根据那些信息而运作,我们称这些脑部的抽象程序为‘智力’。我到目前都还没讲到心智,脑子和心智并不相同,脑子是真实的,心智却不然。
“‘心智’是在脑部浮荡的虚幻投影,包含了所有随机出现、未加控制的思绪,这些思绪从潜意识潺潺涌进知觉状态当中。意识并非心智,知觉并非心智,专注力并非心智。心智是障碍,是使情况恶化的事物,是人类的一种进化错误。心智对我没有用处。”
我坐着,不发一语,缓慢地深呼吸。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不过,没过多久,就又有话可说:“我不是很清楚你在说什么,但是听来的确有点道理。”
他笑了笑,耸耸肩。
“苏格拉底,”我接着往下讲,“我需不需要割掉我的头,好革除我的心智啊?”
他含笑说:“这是个好办法,不过有不良的副作用。脑子是一项工具,它能记起电话号码、解开数学题或写诗。它就是以这种方式为身体其他部位工作,就像一辆拖拉机。不过,如果你怎样都无法停止去思考数学题目或电话号码,或者老是不由自主在想一些恼人的思绪或记忆,这时就不是你的脑子在运作:而是你的心智在漫游。接着,心智就会控制你:拖拉机就不听使唤了。”
“我明白了。”
“你必须观察你自己,才能了解我说的意思,才会真正的明白。你有个愤怒的思绪像泡泡般浮起,于是你生气了。你所有的情绪都是这样,它们是针对你所无法控制的思绪而起的反射动作。你的思绪就像一只野猴子被蝎子螫到。”
“苏格拉底,我想……”
“你想得太多了!”
“我只是要告诉你,我真的愿意改变,我天生就乐于改变。”
“这个呢,”苏格拉底说,“正是你最大的幻象之一。你乐于换衣服、发型、女人、房子和工作,你简直太乐于改变任何事物,但就是不肯改变你自己。不过,你将会改变。要不由我,要不就是由时光来帮助你张开你的眼睛,虽然时光有时不会留情。”他带着不祥的语气说,“你就自己选择吧,不过首先得领悟到一件事:你是个俘虏,然后我们才能策划你的逃亡。”
说完,他走向书桌,手握铅笔,开始核对收据,那模样俨然像是 …一位忙碌的经理。我清楚感觉到,今晚到此为止,下课了,我很高兴。
接下来的两三天,还有之后的几个星期,我都告诉自己,我太忙了,没空去看苏格拉底。但是他的话始终在我心里嘎啦作响,我整副心思都是他讲的内容。
我开始在一本小记事簿上做笔记,把自己一天所有的思绪都记下来,只有练体操时不记,因为这时我的思绪已经被动作所取代。两天以后,我就得买较大的笔记本了,可是才过了一星期,也记满了。我看到自己竟然有这么多的思绪时吓了——大跳,更不要说它们大部分还都是负面的。
这个练习让我比较能觉察到自己内心的噪音。我的思绪以前只是潜意识的背景轻音乐,如今我将音量转大了。我停止做笔记,思绪依然喧哗。也许苏格拉底可以帮助我控制音量,我决定今晚去看他。
我在修车房里找到他,他正在用蒸气清洗一辆旧雪佛兰汽车的引擎。我正要开口时,一位身材娇小的黑发少女出现在门口,就连苏格拉底也没听见她进来,这一点倒是很不寻常。他只比我早半秒钟看到她,随即敞开双臂朝她走去,她以跳舞般的姿势迎向他,两人抱在一起,在房间里相拥旋转。接下来数分钟,他们就只是四目交接,彼此凝视,然后苏格拉底问:“是吗?”她回答:“是啊。”那真是美妙又诡异的景象。
我没别的事可做,只好在她每次从我身旁旋转而过时,盯着她看。她顶多一米五出头,看来颇结实,可是又流露着优雅、纤弱的气息。她长长的黑发往后梳,挽成了髻,露出干净、神采焕发的脸庞,而脸上最醒目的是那一双眼眸,又大又黑。
我打起呵欠,这才算引起他们的注意。
苏格拉底说:“丹,这位是乔伊(Joy)。”
“乔伊是你的名字,还是在形容你的心情很快乐(joy)?”我自作聪明地问。
“两样都对,”她说,“大部分时候是这样子没错。”她看看苏格拉底,他点点头。接着,让我吃惊的是,她竟然伸手拥抱我。她的手臂轻轻揽住我的腰,温柔地抱了我一下。我感到一股能量沿着我的脊椎往上涌,随即产生一种来电的感觉。
乔伊明亮的大眼睛瞅着我,脸上露出一抹甜甜的、顽皮的微笑,我却目光呆滞。“老菩萨一直在折磨你,对吧?”她柔声说。
“呃,大概吧。”我喃喃回答。
“嗯,不过这番折磨是值得的。这点我很清楚,因为他先找到了我。”
我虚软到无法开口问明详情,况且她也已经转向苏格拉底,说:“我要走了,我们星期六上午十点约在这里,一起去提尔顿公园野餐怎样?我会准备午餐,天气看起来会很好,可以吗?”她先看看苏格拉底,再看看我。我呆呆地点点头,她悄然无声飘出门外。
那晚剩余的时间,我一点忙也没帮到,老实说,接下来那一星期,我根本就像个没用的傻瓜。好不容易星期六总算来临了,我拿着衬衫就走到加油站,盼望春天的阳光能把我晒黑,同时希望我强壮结实的体格,能让乔伊刮目相看。
我们搭公车到公园,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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