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的主人,我的王罹烬,就这样无限寂寥的坐在秋末冰凉的空气里。透过发丝我看到他的脸,依然目光犀利,冰火交融。我看着他,极力想要透过他的皮肤,他的血液捕捉到他那久违的霸气是否有大梦初醒的悸动。须臾间有风从厚重的窗帷下游走过来,带来他身上淡淡的蔷薇的味道,那是她留在他身上的味道。
带上冰魄离开吧。我的声音很清,很轻。没有什么比那蔷薇的花香更让我清醒。这个男人,自从他属于冰魄,我的姊姊,他就不再属于沙城,不再属于任何人。
你要嫁给凰耒吗。他问。
不一定是凰耒,只要是下一任沙主就可以。
若非凰耒临阵倒戈,沙城何至于受此重创多年不复。沙城或你,我一样都不会给。他森然道。
现在能守护沙城只有我。我看着他。我只是你的妻妹,我要做的事,没人能阻止。
他冷笑。不论是妻妹或是什么,在这个沙城你就是我的人。我的沙城圣女,若要用她换取凰耒的力量我宁可她死。
他的话让我胸中轻微的抽痛,然后愈演愈烈,就好象有什么利器刺穿了我的身体。在清晰的剧痛中我转过脸。带上冰魄离开吧。
我并不留恋这个城池。他说。我用生命的前二十年守在这里等待我前两世不得善终的爱人。第一世的恨,第二世的怨,只等这一次温柔平静的厮守。我终于找到她,除了变了的她一点也没变。冠绝的美貌,强大的法力,隐忍的善良。即使她封印了前世的记忆,但我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和我在这座千年古城与我纠缠两世的妻。这个城我是为她守,为她留,当然也会为她走。但是我无法将沙城交给凰耒那样的人。我不许包含着我和冰魄许多记忆的沙城如此遇人不淑。
选择了冰魄,你只能放弃身为一个王者。放弃沙主,沙城的后事从此与你无碍。存亡,易主,何必去管。你怎么就不明白。
是,我是真的有点不明白。他叹了口气。神色在一瞬间黯淡。雪,我是真的不明白,如果守护冰的温柔是这个王朝倾覆的必然,为什么预言里会昭示我和冰的三世姻缘是稳固弑血的关键。弑血的神话就此终结,将有劣者坐上我的王位,他将娶我的国家里最神圣的女人为妻,他将用她无上的法力颠覆我的王朝。不,是哪里错了,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我无法跟这座城呼应,以前不是这样的。雪,告诉我,究竟是那里偏离了命运的轨道。
他很平静的说完这些。虽然他叫我的名字,语气是在问话,但我知道他并不需要我回答。在这片大陆上连他都无法解决的问题,没有人能给出答案。而我,或许我能,但我想我的答案一定无法使他信服。
三日后的守城战连续了七天。七天里每一个偃旗息鼓的傍晚,我都会登上城楼看盟重土地上最瑰丽的夕阳。那夕阳美得让人心醉,仿佛是地上的肆意流淌的血映上了天际。我站在城楼上感受昏黄的黄昏的寂寥,看夕阳下城外沙场上无人收殓的星罗棋布的蝼蜷的尸体,以及暗红色黄沙上三两斜倚的断戟残旗。命运永远只宠爱唯命是从者,忤逆的人只会遭致灭顶的惩罚,太苛刻。我看着城外三面安营扎寨的敌方重军,心想。最北边和敌营相去数里的地方驻扎着另一对隔岸观火的人马,凰耒已在那里好整以暇的观望了七天。他的耐性很好,耐性很好的他等过了三年。他不在乎再多等这一会,而事实上,他已经不需要再等很久了。
在这里看夕阳,大概是最后一回。低沉疲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没有回头。
温婉而有力的晚风将我的白色绣袍一浪一浪的向后拖去,脸颊上是细密如吻的温柔。我说,至少两天内他们不会再攻,他们需要养精蓄锐,一鼓作气。在他们发动总攻前,带上冰魄离开吧。
跟我们一起走,雪。他的声音一如我脸畔的风般清凉。
我扬起头。任风在脑后与发反复纠缠。分离,纠缠,再分离,再纠缠。有我在沙城为后,难道不比它彻底易主要好吗。
……我不懂。他说。为什么你有着更甚于我的,对沙城的执着。你对它有着比我更多更深的感情吗?他很疑惑,这次他是真的在问我,他需要答案。
不,我说。我执着于它只因为除了它以外我一无所有。
我的〈三世姻缘〉终于止笔。七日战乱使得整个沙城弥漫着时浓时淡的血的味道。我就在这样腻而微甜的气息里,写给那小说一个圆满美好的结局,如我对他和她的祝福。我写完那天罹烬和冰魄决定离开。在沙城密道口拥吻告别时,我把三世姻缘的札簿放进冰魄的包裹里。
别给姊夫看,他要笑我。要给,也要等到走的够远,远到我感受不到他的取笑的时候。我俯在她耳边轻轻说。
他怎么会笑你,他一向喜欢你的文字。冰魄哽咽,她捧起我的脸,直视不释的目光中泛起一层晶莹。不过连我也暂时不会看的。这个簿子,我会等想你想到无法捱过时再翻开。
我伸出额头给她亲吻,然后催她上马。我回头寻找罹烬,他一直远远站起,此时朝这边走来。我抬头看着他和她,密道里间隔跳动的火光映得我有些晕眩。透过满目游移的黑斑我看见他最后看了我一眼,之后策马而去。两匹马荡起密道里积久的烟尘,灰蒙蒙的天地里只有冰魄不住的回头张望。
三日之后,敌军总攻,一战背水。
号角响起时我登上城楼远眺。对方兵压黄沙,严阵以待。敌人首领在阵后豪车华盖,和我一样没有亲临战场。我站在城楼上与他遥遥对视,我看不到他的眉目,但从他马步横跨的坐势我读出了他的胜券在握。我想他一定在想象我脚下的沙城,包括我,正被置之盘中被奉于他前的情形。美味。我笑,唇边扬起淡淡的弧度。来品尝你觊觎已久的无上美味吧。
短兵相接处胜负很快显出端倪。三日之内沙城囤聚了凰耒自土城经由密道输入的大量援兵。凰耒则带领高武群出其不意,从后夹袭。一时间敌阵大乱,我看着远远华车上的敌首从座位上起了又坐,坐了又起。静静的看够了,我转身回城。
第五日傍晚凰耒出现在皇宫门口。我站在大殿里看着他走来。他气色很好,一点倦意也无。他随手将圣战头盔扔在一旁,从后面抱住了我。他的手围上我的腰,他的唇透过我披散的长发在我的后颈上轻轻摩挲。我一动不动,任他将我的绣袍从肩头褪去。在他的右手探入我的衣内时他突然怔了一下,然后他放开了我。
我回过身,目光很自然的看向他微垂的右手。他的手五指箕张,指间的灰绿正迅速向掌心延伸。他说,这是什么意思。
靠近道士时要提防她的毒,你不知道吗。我淡淡说。他的脸色突的阴霾,扬手的一瞬间他的裁决抵在我的胸前,给我解药。
想杀人时我从不考虑救人。而且,你看这毒,像是有解的样子吗。我笑了,一边笑一边说。你还真的没有做沙主的资格,你居然那么天真。
你在自己身上下毒,为了杀我你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他厉声问我。冲动之下他裁决的一个侧刃擦着我的皮肤滑了开去。血很快从皮肤里流出来,但我并不觉得疼。我早已服下了大量阵痛的药剂,那毒给人的痛苦,原是让人生不如死的。
他面色发青,鬓边的神经不住抽动。我看着他,继续说,虽然我把毒涂在衣服的夹层里,但是必然还是会渗触到皮肤。这毒沾之立毙,无药可救,你我是必死的了。但是我沾染的毒量少过你,所以我会撑的久一些。你如果想要亲眼看我死,现在就动手吧。
他的脸在剧痛的折磨下抽搐的已有些变形。他努力睁开双眼看着我,脚下已有些不稳。他手中的裁决战抖着在我颈间抵了许久,最后却慢慢放了下去。
他踉跄的向一边的椅子走去,然后重重坐下。他大口的喘息,背也已经直不起来。你一定……要我死,为什么。是罹烬要你这么做的吗……他要牺牲你来除掉我,是不是。
不,我回答。张口的瞬间有血从唇边溢出。他的毒是从手臂蔓延,而我的则直接浸入了腑脏。虽然感觉不到疼痛,但胸中却越来越闷了,我于是艰难的吸了口气。不,罹烬已经走了,离开沙城,再不会回来。他,你和我关于沙城的历史就此终结。我一定要你死是因为你逼走了他,毁了弑血。并且我不愿意跟任何人共享沙城,沙城密道也好,边境红名也好,我也好,任何人都别想得到。为了给覆灭的弑血一个交代,为了守护沙城和我的清白,你必须死。
他怔怔看着我,暗色的血从他的口鼻中涌出。他已经不能言语,但他的目光却复杂的清晰,爱,恨,不解,不甘,被他用最后的力气聚纠结成鞭缓慢但用力的抽向我。我知道你还是不太明白,我说。但是,也只能这样了。
他的头终于垂下去的时候,我的视线开始模糊,脚下软的很。意识游离了一下又回到脑中,脸颊感受的便是地地板冰冷的温度。躺在地上我慢慢想,不知冰魄现在到了哪里。五天的路程,该到了比齐境内,过了比齐,就是白日门了。穿过丛林便是赤月峡谷,他们就是要去那里。白日距北,那边一定正细雪飘飞吧。我记得,罹烬以前很喜欢落雪。他说只有落雪才能让一个王者内心真正的平静。而且,只有落雪才最趁我所爱的白色绣袍。
我的〈三世姻缘〉,冰魄该已经看到了吧,她该早就想我想的无法捱过了。那么罹烬也该看了的……不知道他看过了,会有怎样的心情呢……
而我,会这样死去吧……
快要睡去的时候听见有人唤我。那久远的,却似曾相识的声音我耳边轻唤,雪………雪………然后有人将我拥进怀里,真是久违的熟悉的温暖……继而有一只同样温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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