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怯春寒,半宜晴色- 第59部分

“你……你怎么来了？”

她只是含泪地看着他，目光凄楚地在他的身上瞄来瞄去，悲伤地说不出话来。

“我没事。”他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勉强地笑道。

“你怎么可能没事呢？你的伤这样重！”她口里喃喃的讷讷着。“他们到底把你怎么了？”

“不用管我的。你记的回去的时候帮我看看我的家人。”他慢慢地说道，“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受到……牵连。”

她哽咽着只管战抖。双手又不敢抚在他的伤口上，只敢扶着他的脸。他惨白的脸上汗涔涔的。她从自己的襟眼纽扣里将手帕抽出来替他揩汗。

“震霆，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出去！”

他的脸在她柔软的手掌心里蹭着，她手板心里传递过来的温暖。他终于又见到她了。原本他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了。他窸窸窣窣地伸出手来摸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抹去她眼角的泪。

“别哭。我能够在我临死之前再见到你一面，那么我就死而无憾了。”

“不。”她疾疾忙忙地用手心掩住他的口，“我不许你再胡说。我们还没有结婚呢，你怎么能丢下我！你说过只要你不放手，你就不会让我离开你的。”

他抬起他的两只眼睛，眼珠子里长满了血丝，苦笑了一下：“圆圆。”

据小原晔所说的日子已经整整过去了一天，在这一天里菀儿把自己关在房内。山本刚这几天因事回日本去了。菀儿木着脸蜷缩在床上，佣人端上来的饭菜原封不动地摆在一边。她看到自己的床边的一张黄檀木椅子上还挂着那天她穿的那一件旗袍。她涨红着脸，霍地从床上爬起身来，将那件烙着她耻辱的旗袍拿在手上。她双手拉扯着旗袍的下摆，无奈那布料实在太过于牢固，她又气呼呼地拉开玻璃橱门最末一格抽屉，将剪刀取了出来，将那件旗袍剪成布条。

剪完之后，她还不觉的泄恨，便又忿忿然地将那一堆变成破布条的旗袍从半敞开的窗洞里抛了出去。

“震霆。”她看到她扔出去的这些布条落在那些葱茏翠绿的绿茵地上，活像一幅活色活香的彩图。她轻轻地从口中吟出这一个名字，泪珠就扑索索地坠了下来。

这时她听到有佣人的敲门声。

“小姐，有人来看你，请问能让她进来吗？”

“不见，我谁也不见！”她拖着哭腔喊道。

“小姐，可是她说她有事要见你，她姓郑。”

“姓郑。”她的心弦一颤，身子禁受不住地一震。莫非是郑圆圆。“让她上来吧。”她遂说道。

圆圆应该是第二次来到何菀儿的家。她在佣人的带领之下，沿着蜿蜒曲折的楼梯走上去。在沿路的墙壁上挂着山本刚穿着日服的照片，也有菀儿已故母亲的照片。菀儿的眉眼跟她母亲长的很相似。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凝立在菀儿的卧室门前，将手在门上轻轻地敲了几下，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喑哑声：“进来吧。”

菀儿的卧室用屏风隔为里外两间，而她正坐在沙发上，一袭宝蓝色的绸面旗袍，外面罩着一件黑丝绒斗篷，用一个水晶制成的蝴蝶扣针将斗篷的两端牵了起来。当她抬起眼凝望着圆圆的时候，圆圆觉的她似乎哭过的样子，眼睑底下有两条细细的皱纹。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能来真是稀客啊。”菀儿的妆容俨然经过精心的雕琢，相反圆圆就显得随意了许多。她草草地用一条烟色的发带将头发束起来，耳朵眼里也没有悬着耳坠子。

圆圆扎煞着两手说道：“何小姐，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一件要紧的事情想拜托你。”

菀儿却斜起眼睛朝她瞧，略带凌厉地说：“我是山本菀，是一个日本人的后代，你不是向来都很痛恨日本人呢。你一个中国人怎么会来哀求我这个日本人来帮你的忙呢？”

她睒了睒眼睛，略带咸涩地说：“如果不是出于无奈，我也不想来麻烦你。想必你定是听说了霍震霆的事，我想请你帮忙。”

菀儿的心卜卜地跳动起来。但是她秀媚的嘴撇了一撇说道：“霍震霆的事我是听说了。”

“那你能不能帮帮他？”

“帮他！”菀儿细而略弯的眉毛下一对碧清的眸子显露出讥诮来，“帮了他，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好处！郑圆圆正因为是你，他才离开我的！现在你反倒要来求我帮你！”

“可是菀儿，我也是迫不得已才来求你的。今天我已经去牢里见过他了，你知不知道他过的有多惨……”

菀儿的眼前浮现出当初她去见霍震霆的场景。他满身都是血地瘫倒在地上，状似凄惨。她鼻子里呼哧一声冷笑了出来：“你要我怎么帮你？”

“你是不是跟小原晔认识……我听说震霆就是被他抓走的！”她见菀儿的脸色有缓和之意便急急地说道。

她屈一屈腿，抚摩着鞋子上的水钻冷然地道：“不仅认识还很熟呢。”遂她又抬起头道，“如果我帮了他，那么我有什么好处？”

圆圆噤了一噤，哑声地说道：“你想要什么？”

“如果我提出要求，你是不是都会答应我？”她嘴唇微牵，饶有兴味地望着她。

圆圆唇角微瑟，心里卜卜乱响。她的脑膜上闪过一个不好的预兆，语无伦次地说：“只要我能够办到的，我都能答应你。”

菀儿尖削的脸上将嫣红的嘴唇翕了一翕：“你能够做得到！”

她的心跳得更厉害了，无数个石头一直吊在嗓子眼里。

“好，我答应你。”

“三天之后霍震霆能够安全回家。只是你从今以后得跟我保证，将来不能跟他结婚！”她敛起笑容。

圆圆的两腮上的红晕一直消褪到肌肤里层去，只剩下雪白的外皮。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菀儿不以为然地说道。

“不不，我答应你。只要能够救出霍震霆，什么样的条件我都能够答应你。”她焦急地说道。

“那么我们就一言为定了。你先回去吧。”菀儿站起身来朝她说道，“我希望你说到做到，答应过我的事可不能反悔！”

圆圆思绪纷乱。但是既然菀儿能够救他出来，牺牲自己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嗟叹了一声，默默地颌首，挤出点悲怆的笑意：“那好，我很感激你。希望你说话算数，我回去等你的好消息。”

“放心吧，这件事就包在我的身上了。”菀儿胸有成竹地说道。

（本章完）

第105章　连翠陌（四）

圆圆从菀儿家出来，途经过一家果脯店，想到霍震霆说过他娘最喜爱吃果脯，便每一种都买了一些，又买了一只高丽参给李子叶，连亭亭的东西她都想到了，买了一匹布料。她拎着这一些东西，叫了一辆黄包车上霍家去。

佣人进去禀报。她很快就被吩咐可以进去了。在前厅里，她第二次见到了霍亭青。震楠，与亭亭都不在家，李子叶坐在桌旁，一只手肘放在桌沿上唉声叹气。霍亭青看起来状似憔悴，也只不过数日没见罢了，样子居然苍老了好几岁。

“伯父，伯母。”她的声音中夹杂着哀凄与怯弱。

景雯将她手上的东西接过去拎在手上，她第二次见到这个圆圆姑娘，总觉的她有些面熟，头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已经觉的了，这一次那种熟悉感就更浓厚了一些。

她怯生生地唤了他们二老，李子叶倒是摆了摆手。然而霍亭青却垂沉着眼皮，只当眼前没她这个人。

“我今天去见过震霆了，他让我有空来看看你们两位。”她轻声道。

霍亭青终于开了口：“他怎么样了？”

“他……”她望着霍亭青期待的眼神，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将她看到的一切说出来，又唯恐他们两人这么大岁数会抗不住。

“说吧。”霍亭青的声音沙沙的，低哑地说道。自从霍震霆出事之后，他们霍家就像被一张灰色的网罩住，终日里死气沉沉的，百乐门也歇业很久了。“把你看到的都说出来。”

“他……他受了伤……”圆圆说得很低微。

“他的伤有多重？”李子叶早就预料到日本人没有这么轻易地会放过他。他忙不迭地插了一句。

她把声音捺得低低的，样子也更加不安：“他受了鞭刑。”

“什么？”霍亭青圆睁双眼，难以抑制地喊道，颠巍巍地走到她的面前，“他的伤势如何？”

“他暂时还有一些理智。”她不敢过多地描绘他的伤势，又添了一句，“但是我已经得到消息，他在三天之后就会被放出来的。”

“你是说真的吗？”霍亭青睥睨着她清澈无比的双眸道，“他真的会放出来？”

“是真的。我已经拜托过何小姐了，她答应我会跟那个大佐说的，到时他就会回来了。”想到何菀儿方才信誓旦旦的一番话，她感觉出这件事有几分眉目。

霍亭青顿时热泪盈眶：“能回来就好。”自从震霆被抓进去之后，霍家的支柱一下子倒塌了。李子叶年事已高，自从霍震霆开设百乐门以来，他早就放手不管，整日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而震楠又整日的游手好闲，指望他不上。亭亭又年纪尚幼也不济事。家中老老少少无一以够挑得起大梁。霍亭青这才认识到原来震霆才是最应该被重视的。她是一个要强的人，她不能看到霍家百年的族业被毁于一旦，积年累月的财富被付之一炬。她也曾托人想方设法地将震霆营救出来，可惜她所有的人脉都在南京，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上海，她连个能替她出主意的人也没有。

“圆圆，这件事我还是应该谢谢你。”霍亭青又道，“等震霆出来之后，你上我们家来吃饭。”

“不，伯母，这件事你最应该谢的是菀儿姑娘，如果不是她的帮忙恐怕我也没有法子救震霆出来。”

“都应该谢，都应该谢。”李子叶也接口道，“不如你留下来一起用晚膳吧。”

圆圆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吃了，我从早上出门到现在也该回去了。你们放心吧，我相信震霆一定没事的。”

霍亭青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执意留你了，那么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我自己坐车走吧。”她婉拒道。

“圆圆，这种小事你就不必再推劝了。我马上吩咐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