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等都去吧!”孟老爷嘟囔了一句
出了厅屋,来到庭院,洗然舒了口气:“哥,刚才我真替你捏了把汗!谁知你比那曹植还牛!寸步未挪,行云流水,诗就出来了。”
“吾哪比得上那才华横的魏陈思王呀?他的《白马篇》、《洛神赋》多么豪壮传神啊!也是巧了。其实,我清早赖在床上就想好了这几句。春意绵绵好睡觉,不知不觉天亮了;猛然一觉惊醒来,原来到处是鸟儿叫。夜里沙沙风雨声;花儿不知吹落了多少?无边春色,莺啭花香,乃良辰美景也!诗兴自然出来了。”
回到自个儿书房,孟南茗了一壶“鹿门山茶”径自放在书案上,然后退了下去。
孟浩然定了定神,便静下心,拿出那本发黄的《论语》抄了起来。
半晌,浩然混身又感倦意懒懒。最后,实在耐不住了,干脆放下毛笔,搓了搓手,唤道:“南儿,随我出去走走。”
“六公子,您书还没背呢!不怕老爷晓得又要‘棍棒伺候’?”孟南顽皮道。
“忙里偷闲,散散心又何妨?你这捣蛋鬼,敢告诉老爷,看本少爷不‘棍棒伺候’!”
主仆二人嬉笑着溜出了大门,朝后山信步走去。
细雨初晴,阳光灿烂。远处,在蓝天白云下面,一群白色的山羊正欢蹦乱跳、悠闲地啃食青草。早起的樵夫已挑着满满一大担柴下山而来。
“南儿,你看,大唐盛世,春色多美呀!”浩然象出笼的小鸟一样,兴奋地感叹道。
邻居高老伯和儿子高大正在自家果园里埋头挥锄薅草,伺弄瓜圃。那一畦畦西瓜秧葱笼翠绿,好不可爱。
“高老伯,辛苦了!”浩然有礼道。
听见招呼,高老伯便满脸笑容应道:“六公子,你早。书念累了,出来透透气儿?”
“可不,您瞧,这大好春光,山花烂漫,空气多新鲜哪!天天憋在屋里念死书,都快憋坏了。高老伯,我来帮您薅会儿草吧!”浩然卷起袖子。
“六公子整日在家侍亲苦读,好不容易得此闲暇,却又来帮我干活儿。那哪儿成呀?”
浩然素来尊敬乡里,喜振人危难,助人为乐。说话间已进得果园,卷起袖子帮着拔起草来。
“这孩子,知书达礼,比我家高大强多了!”
“人家六哥可是大户人家的读书人哩,将来前途无量。我能比吗?”高大朝浩然友好地笑了笑。
“高老伯,您这果园除了种瓜,再种些苹果柑橘之类,岂不更美?”浩然与老伯聊着天。
“公子有所不知,这果园种植和你们读书一样,学问大着哩。世上瓜果无数,若凡都种,必不能精。吾家三代种瓜,深谙种瓜之秘术,经验丰富,业熟技精,且专种五色之瓜。这几年,吾这块祖上留下的黑土沙地所种之瓜,无论红沙瓤,黄沙瓤,白沙瓤,皆皮薄、个儿大、香甜,远近闻名,不仅百姓喜食,还被朝廷列为贡品,何其快哉!吾种瓜之乐趣,尽在其中矣!”
“小生明白了,这种瓜和我们读书一样,策问、帖经、诗赋要样样精通,难也。”
“世上无难事,只要功夫深。我家高大说得是,六公子善良聪慧,将来定成大器。”
几个人边干边聊,兴致盎然。不知不觉,已到晌午时分。
“少爷,该回家吃午饭了。您的经文还未背哩!”南儿恐便催促早回。
“是啊,时候不早了,草也拔得差不多了。六公子,干脆,到我家吃午饭去吧!”高老伯也道。
“六哥,我家的黄米饭香得很呢!”高大欢喜道。
“好啊!高大,别说吃了,听了我就流口水。”
南儿急了:“少爷,今日可不行!回去晚了,老爷又要怪罪。小的可顶当不起!”
浩然无奈,只得别过高老伯父子。
“既然如此,六公子快请回吧。等入了夏,我一定摘几个好瓜,送到府上给老爷公子品尝。”高老伯拍了拍手上的泥,起身相送。
孟浩然依依不舍地携南儿归家而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一面挥手,一面口中怡然吟曰:
樵牧南山近,林闾北郭赊。
先人留素业,老圃作邻家。
不种千株橘,惟资五色瓜。
邵平能就我,开径剪蓬麻。
高老伯听了,满心欢喜,望着孟浩然那远去的背影,思忖道“这孩子,到底是读书人,出口成章,将来定有出息!”
南儿的担心没错。回到家中,正要午餐,老爷果然又问起了抄诵《论语》的事。
浩然还想辩解搪塞,老爷大怒,顺手操起“家法”:“浑小子,你胆子也太大了……”
浩然立着一动不动,等着挨打。
“老爷息怒,切莫气坏了身子。”孟夫人慌忙一面上前拦着,一面挥手示意:“浑小子,还快不跪下!”
“爹……”浩然喊了一声,仍然倔强地呆立着一动不动。
“家法”如雨点般落在他的脊背上。
南儿赶紧也跪了下来:“六公子读书疲倦,不过是去帮高老伯薅会儿草罢了!”
孟夫人嚎啕大哭起来:“老头子,今儿你把咱娘俩都打死算了,呜……”
孟老爷仰天一叹,把“家法”朝地上一丢:“孔先师有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尔却如此贪玩,荒废学业,朽木不可雕也!没出息的东西,你就当那山野村夫,薅一辈子草去吧!今后孟家只能寄厚望于洗然。老夫管不了你了!”
3、荡桨洄湖纵情高歌聚宴王家题诗会友
自从“家法伺候”以后,家父似乎放松了严厉的管束。没有了枯燥无味的讨厌的死记硬背,倒令孟浩然因祸得福,悠然自得,有了更多的时间倘佯陶醉于自己所喜爱的风光山水之间。
涧南园位于岘山脚下。其北面有涧,谓北涧。孟浩然家宅在涧南故名南园或涧南园。由于这里是南渠与汉水的交汇处,所以在这弯弯曲曲的河水之间便形成了一片浩瀚的洄湖。
清早,当一轮旭日刚刚从东方冉冉升起的时候,孟浩然温过一遍《诗经》,便携南儿来到离家不远的南渡头,乘一叶扁舟向洄湖拨浪而去。
荡漾在碧绿的江面上,尽情地沐浴着和煦的阳光,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南儿兴奋异常。他一忽儿拍打船舷,一忽儿卷起袖子撩拨着清澈的江水,口中还不断喜悦地欢呼着:“公子,好惬意哟!我现在才明白您为啥不愿老呆在书房里读死书了!”
“你小子得意忘形,当心别把舟颠翻了!”浩然笑斥道。
老艄公有点儿不快,皱了皱眉头:“公子此言,用语不妥。”
“此话怎讲?”浩然问。
“行船之人最忌讳‘沉’、‘翻’二字,连谐音都不行!”
“为何?”
“不吉利!”
浩然来了兴致:“哦,那‘盛饭’二字该咋说?”
“添饭呗!不仅如此,连平素吃鱼都只吃一半。”
“那又为啥?”南儿也觉有趣。
“不能‘翻’呗!”
“哈,有意思。如此以来,岂不浪费?”
“渔舟之人,那玩艺儿早吃腻了。还在乎那点儿?”
一路说笑,不知不觉。江面越来越阔。晴空万里,远处的景物一览无余。孟浩然坐在舟内极目远眺。只见蓝天远树,山水相连,白帆远影,渔舟点点,波光粼粼。鱼梁洲行人喧闹的渡头,还有对岸凸立的鹿门山与东津的蔡洲清晰可见。他心旷神怡,不禁诗兴大发:
漾舟逗何处,神女汉高曲;
雪罢冰复开,春潭千丈绿;
轻舟恣往来,操玩无厌足;
波影摇妓钗,沙光逐人目;
倾怀鱼鸟醉,联句莺花续;
良会难再逢,日入须秉烛。
倏然,洄湖那边驶过一条船来。船头立着一位英俊青年,身着青衣帽,手持白羽扇,脚步青芒履,口中还连连叫道:“好诗!好诗!”
孟浩然一惊,大声相问:“公子何方人杰?敢问尊姓大名?”
“哈哈,在下王迥,号白云先生,家居鹿门,这厢有礼了。”
浩然慌忙起身拱手道:“您就是王九迥,王白云先生?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如若在下没猜错的话,公子是对岸涧南园孟家六公子,浩然先生?”
“正是鄙人。”
“孟公子才华横溢,名扬天下。且重交结,好节义,具有侠客心肠。今日得见,真乃三生有幸。你我何不就此同舟畅游,也好叙话?”
浩然正好亦有此意,待两舟靠近之后,便在南儿的搀扶下,一跃上了王九迥的大船。”
“公子刚才那诗清雅秀逸,真乃好诗也!”王迥笑道。
“不过信口胡绉,聊以自娱。白云先生过奖了!”
“其实,白云久仰浩然先生诗名。你那首随口吟来的《春晓》意境深远,读之如饮醇醪,不觉自醉也。你看这寥廓江天,风光绮丽。浩然兄可否尽兴再来一首?”
“那我就献丑了。”浩然稍思片刻,随口吟道:
“北涧流恒满,
浮舟触处通。
沿洄自有趣,
何必五湖中。”
“啊,好一个‘沿洄自有趣,何必五湖中’,兴味无穷。有趣、有趣!难得,难得!”王迥不禁击掌叫绝。
“有道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做诗也是如此。自然天成,真情流露。有何难哉?”
“唉,我就不行,没有‘妙手’,所以‘流露’不出来。若是死记硬背做文章倒还凑和。”
“听白云先生这么一说,我倒有愧了。就是‘帖经’之类枯燥无味的死记硬背,差点儿让我被家父‘棍棒伺候’。看来,‘帖经’之学今后浩然还得向白云先生好好讨教哟!”
“适才不过玩笑耳!浩然先生责煞我也!”王迥哈哈大笑:“今儿早起吾家门前山喜鹊就不停地追着我叫,原来结交你这个朋友就是一喜呀!”
“谁说不是?”孟浩然也仰面大笑起来。
“既然如此,可否请浩然先生到鄙人寒舍一叙?”王迥探询道。
“恭敬不如从命。”孟浩然拱了拱手。
二人相视一笑。
鹿门山与岘山隔江相望,距离不远,乘船前往,不过个把时辰即到达王迥家中。
拜过王迥父母,二人便来到书房坐下。从学业聊到交游,无话不谈,相得甚欢。
“白云先生,这鹿门山我以前也多次来过。适才一路行舟过来,忽然觉得云蒸霞蔚,有一种神圣之感。家居此地真乃有福也。”
“此话不假。鹿门山原名苏岭山。自古以来,就是天下名人高士隐居之地。汉代襄阳名士庞德公栖隐鹿门之时,荆州刺史刘表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