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龄道:“从当年楚文王迁都郢,到秦将白起‘拔郢’迫使秦襄王迁都河南淮阳为止,这个地方作了四百多年的首都,共二十个王在此执政,先后统一了近五十个小国,可谓楚国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是当时南方第一大都会。”
张参军也道:“据汉桓谭《新论》中记载,当时城内车碰车,人挤人,早晨穿出去的是新衣裳,晚上回来就被挤成破衣烂衫了。足见当时的繁华。”
张九龄抬头看了看天色道:“裴刺史,我们狩猎去吧!”
四个人便拍马出城,直奔郊外苑园而去。
这里是荒郊野外,人烟稀少,密林中到处是枯藤老树,遍地杂草丛生。因此,常有野兔野鸡出没,是个狩猎的好去处。
“张参军,尔比吾年轻,身强力壮。率军士骑马在前,轰赶野物吧!”张九龄笑道。
“好哩!”张参军吆喝一声,领着几位军士策马而去。
顿时,苑园之内尘土飞扬,狼烟四起,鸟鹊乱飞,鸡蹦兔跳。
张九龄乐了,一挥马鞭:“裴刺史,该我们上了!”
裴刺史笑着点了点头,双腿猛地一蹬,急起直追。一干人马纵横驰骋,在蓝天下渐渐远去。
孟浩然不会打猎,只好独自坐在附近的黄土高岗上面远远地观战。
张九龄果然老当益壮,不紧不慢,张弓射箭,只听“嗖”的一声,一只仓惶奔跑的褐色野兔应声当场毙命。裴刺史也不甘示弱,十箭九中。张参军更是箭无虚发。不到个把时辰,十几只兔子、七八只野鸡命丧黄泉,己经成了大伙儿的盘中美味。
“今晚可以饱餐一顿啦!”张参军喜不自胜,吩咐几位军士用军刀剖好了准备野餐。
看着这些血淋淋的猎物,孟浩然悲天悯物,不禁凄然叹曰:
从禽非吾乐,不好云梦田。岁暮登城望,偏令乡思悬。
公卿有几几,车骑何翩翩。世禄金张贵,官曹幕府贤。
顺时行杀气,飞刃争割鲜。十里届宾馆,征声匝妓筵。
高标回落日,平楚散芳烟。何意狂歌客,从公亦在旃。
张九龄听了也叹道:“浩然素来慈悲,积德行善,不忍杀生。好心人也!张参军,把这些猎物都送给附近的乡亲们吧,吾等不野餐了。裴刺史,天色己晚,吾等回去吧!”
也许是操劳过度的缘故,入夏,孟浩然病倒了。
那是背部患痈疽引起的。孟浩然痛疼难忍,发烧寒战,浑身乏力。天气又热,折腾得他头昏眼花,坐卧不安,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成。
看着孟浩然那痛苦的样子,张九龄非常着急,叫张参军请来荆州最好的柳郎中为他医治。
柳郎中仔细看过,发现孟浩然背部已红肿,形成硬块,表面还有许多脓泡。
“这痈疽叫‘瘩背’,心情焦虑,毒气凝聚而生。是毒疮中最狠的一种。如不尽快去除,再耽搁下去,毒传全身,如果引发败血症,那就危险了。”
“无论如何,请柳先生务必生法子治好它!”张九龄道。
“你先照我这个方子,内服几副攻毒;再把这张的膏药敷上拔毒。过两天我再来看。”
孟浩然病的这几天,张夫人又是吩咐下人熬药,又是安排厨房做好吃的,也忙得不亦乐乎。
两天以后,孟浩然疼痛减轻,感觉好多了,只是背上胀得厉害。
柳郎中如期而至。他让孟浩然爬在卧榻上。有细细地察看了患处,道:“此痈疽已熟若仙桃,灿若桃花,脓包快穿头。待我消过毒,划开放出脓来,塞上药捻,提脓生肌。再换几次药,半月之内便会好的。”
柳郎中的医术果然很高明,换过几次药以后,孟浩然的‘瘩背’即痊愈了。
张九龄自然感激万分,欲赏以重金。
柳郎中谢而不受:“救死扶伤,乃吾应尽之本分,勿庸言谢。况孟先生重交结,好节义,喜振人患难,是诗名天下、具有侠客心肠的高雅之士。”言毕,又吩咐道:“孟先生切记,日后吃东西要注意忌口,万万不可贪食腥味发物。恐再引发毒疽。”
柳郎中这样一番话,令孟浩然肃然起敬,遂成为要好朋友。
经这么一场病痛的折磨,孟浩然面容苍白,身体虚弱了不少,颀长的个头儿更加峭瘦。他时不时唉声叹气,思念起家乡的妻儿和远方的朋友来。
郁闷之中,孟浩然诵起了王摩洁年少时所作的小诗:
独在异乡为异客,
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
遍插茱萸少一人。
张九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浩然,干脆你回乡去休养一阵子吧!”
是年秋天,孟浩然抱病回到了故乡襄阳。
38、家园卧疾返耕意遂官场污浊科举不平
孟浩然抱病回到故乡之际,恰逢殿中监察御史毕耀从京都来襄阳视察。当他与襄州刺史宋鼎攀谈时无意中听到孟浩然患病的消息时,立刻就坐不住了:“浩然乃当今才子,吾正欲
拜访他。尔还不从速带吾前去探视!”
二人乘轿,不多时便来到风景优美的涧南园。
“浩然兄,听说你贵体欠安,家园卧疾,心甚念之。近来可好些?”刚一落座,毕耀就急切问道。
“毕御史公务繁忙,还来探望,令吾深感不安。”孟浩然欠了欠身子。
孟南泡了一壶好茶。毕耀伸手接过,放在桌上,令差吏送上一个精致的礼盒。
蕙玉打开一看,里面是两支上好的高丽参。
孟浩然由孟南扶搀着从卧榻上坐起,嗔道:“毕大人礼重了!”
毕耀道:“哪里哪里,望浩然兄早日康复,我还要向你请教吟诗作赋之道哩!”
孟浩然笑了笑,随即从枕下拿出一张稿纸:“不怕御史见笑,这是吾近日卧榻烦闷的偶
感之作。”
毕御史双手接过,只见上面写道:
伏枕旧游旷,笙簧劳梦思。平生重交结,迨此令人疑。
冰室无暖气,炎云空赫曦。隙驹不暂驻,日听凉蝉悲。
壮图哀未立,斑白恨吾衰。夫子自南楚,缅怀嵩汝期。
顾予衡茅下,兼致禀物资。脱分趋庭礼,殷勤伐木诗。
脱君车前鞅,设我园中葵。斗酒须寒兴,明朝难重持。
“是啊,天气渐冷,浩然兄要注意保暖,养好身子才是。”毕御史看完,不禁生起恻隐之心,安慰道:“幕僚工作也辛苦,浩然兄万不可思虑操劳过度,累坏了身子。毕某不才,斗胆赋诗一首,与兄共勉:洪炉无久停,日月速若飞。忽然冲人身,饮酒不须疑。”
孟浩然叹息道:“张大人日夜操劳为民,比我更辛苦。何况彼予浩然有知遇之恩,吾当涌泉相报,不敢稍有懈怠也!不过,‘日月速若飞、饮酒不须疑。’御史大人说的有理。好,好!”
“当年韩思复大人遭贬吾来接任时,韩大人就对吾说起过,浩然兄乃仁义之士,令吾十分钦佩!”宋刺史称赞道。
“宋太史过奖了。浩然家薄有恒产,这田地和庄园即可令吾衣食无忧。圣主贤为宝,卿何隐遁栖?吾这些年长安求仕,荆州入幕,皆是想为国尽心,为民尽力。谁想天不佑吾,物情移势利,翻飞羽翼催。世途皆自媚,流俗寡相知也!”孟浩然言语中流露出不得志的狂狷和对幕僚生活的厌倦。
“举棹乘春水,归山抚岁华。碧潭宵见月,红树晚开花。肃穆轻风度,依微隐径斜。危亭暗松石,幽涧落云霞。思鸟吟高树,游鱼戏浅沙。安知馀兴尽,相望紫烟赊。我知道,这些年来,浩然兄的确不容易,心须放宽些才是。”宋鼎安慰孟浩然道。
孟浩然依然唉声叹气:“返耕意未遂,日夕登城隅。谁道山林近,坐为符竹拘。丽谯非改作,轩槛是新图。远水自嶓冢,长云吞具区。愿随江燕贺,羞逐府僚趋。欲识狂歌者,丘园一竖儒。”
毕御史听了,劝道:“浩然兄不必多虑,先安心养好身体,其它的事可从长计议。”
宋太史见状便对孟陈氏笑道:“嫂夫人,吾等把浩然兄交给你了。你可要好生侍候,让他贵体早日康复哇!”
蕙玉也笑道:“请两位大人放心,这是奴家应尽之本份。”
送走毕御史和宋太史,蕙玉便吩咐孟南:“快把这高丽参拿到厨房,再杀只老母鸡一起炖了,给官人补补身子吧!”
南儿应声去了。
孟浩然想要劝阻:“这参是两位大人的一片心意,留下做个念想吧!”
蕙玉扑哧一笑:“官人身子养好了,多作几首好诗,才是二位大人最好的念想啊!”
由于蕙玉的悉心照料,孟浩然在家静养了一段时间后,很快恢复了健康。望着丈夫那苍白消瘦的脸庞,她提议道:“官人,俗话说:睡成的病,抓成的疮。久卧病榻之上,郁闷不堪,于身子不好。我陪你出去散散心吧!”
孟浩然深情地看了一眼略带倦意的妻子:“我们出去转转吧。”
夫妻俩携手信步来到襄江边。
此时已是深秋。暮色中,茫茫云端,阵阵鸿雁哀鸣着匆匆地飞向南方。北风呼啸地刮个不停,岘山上枯黄的树叶纷纷飘落。江水漫漫,只有一叶孤舟在缓慢地往鹿门渡口的方向行驶。
一江秋水一江寒。遥望着对岸苍茫的迷津,还有那自己和子容、白云兄曾隐居读过书的鹿门山,睹物伤情,盂浩然心中无限迷茫,愁绪顿生:
木落雁南渡,北风江上寒。
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
乡泪客中尽,孤帆天际看。
迷津欲有问,平海夕漫漫。
蕙玉明白丈夫此时的感受,安慰道:“往事悠悠,就让它过去吧!去日苦多,来日方长。夫君须开朗振作些才对。”
“真是少时夫妻,老来伴啊!”孟浩然又深情地看了善解人意的妻子一眼:“江边风太冷,我们还是回去吧!”
夫妻二人回到涧南园,一进厅屋,猛然见堂前坐着一个人。
孟浩然定睛一看,惊喜道:“少伯,你不在任上好好做官,又来我这山野做甚?”
王昌龄神色淡然,接过孟南递过来的茶水轻声道:“浩然兄,我已被贬,正要经襄阳赴岭南去。”
“被贬岭南?为什么?”孟浩然大声问道。
“浩然兄,你不必问为什么了。这些年我身在官场,如履薄冰呐!”
“这年头为啥好人老是被贬?张九龄大人,韩朝宗大人,贺知章大人,摩洁、阎防兄弟,还有你这个王大人。官场污浊,政治黑暗,科举不平。什么世道呀?”孟浩然无限悲愤,心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