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这阵势,张子容有点儿拘谨。孟浩然却不慌不忙,环顾左右,漫步走上前去。
小姐见来人一个衣带锦冠,风度翩翩。另一位衣白袍,颀而长,峭而瘦,却骨貌淑清,风神散朗,眼前一亮,顿生好感。遂口中吟道:
“佳人能画眉,妆罢出帘帷。
照水空自爱,折花将遗谁。
春情多艳逸,春意倍相思。
愁心极杨柳,一种乱如丝。”
张子容志在必得,抢先对道:
“交甫怜瑶佩,仙妃难重期。
沉沉绿江晚,惆怅碧云姿。
初逢花上月,言是弄珠时。”
孟浩然风仪落落,气宇轩昂,略微沉思,也随口对上:
“艳色本倾城,分香更有情。
髻鬟垂欲解,眉黛拂能轻。
舞学平阳态,歌翻子夜声。
春风狭斜道,含笑待逢迎。”
“对的好!都是好诗!”王白云随着大伙儿叫起来。
小姐也怦然心动:二人诗文都还不错。只是那好象有钱的衣带锦冠者略有些惆怅不安。这一位布衣白袍待逢笑迎,倒是位有情者。
想到这里张小姐又莺声吟曰:“婀娜女子湖边舞,杨柳水袖桃花面,艳色倾城惜没子,儿子出世娘不见。请问公子……”
张小姐话未落音,张子容又抢先答道:“湖边杨柳青、堤岸桃花红;杨柳惜无子,核在仙桃中。”
小姐皱了皱眉头。孟浩然见状微微一笑,脱口对曰:“湖中荷叶杨柳身,出水芙蓉桃花面,娘虽不见儿生子,风流俊俏穿心莲。”
小姐暗自思忖道:此荷花之谜底数十人都未猜出。那位有钱的公子也猜错了。可这位布衣青年却没费吹灰之力答出了谜底。也许他就是意中人了吧?顿时粉脸飞红。
张子容自知没答对,一时紧张不好意思,脸也红了起来。在旁观战的王白云替他惋惜不已。
这一切,张员外看在眼里,乐在心中。看来这位布衣公子不同凡响。我倒要亲自考考他。便朝孟浩然招了招手。孟浩然会意,缓缓上前一步。张子容只好退到一边。
张员外起身指着桌上摆的四样东西说道:“这是小女出的一则哑谜,暗喻两句请成语。烦请公子猜来。”
孟浩然仔细端详,只见桌上摆着银针一枚、红线一根、明珠四颗、羊脂玉两方。他沉思了一会,便从容不迫地上前将红线穿入银针,把四颗珠子,一一串了起来,接着又把两方白玉拼在一起,然后抬头对张小姐道:“此乃‘穿针引线,珠联璧合’也。”
张小姐芳心窃喜:这年青人思维敏捷,儒雅倜傥,双眸里充满了深情,正是我的如意郎君啊!想到这里,羞涩的她仍不露声色,口中诵道:“东山脚下景色美,姐心陶醉且不归;原心合为一家亲,立春之日心相随。”诵罢,问孟浩然:“公子可解小女心意否?”
王白云替孟浩然捏了一把汗:“浩然兄呀,咱弟兄就看你的了!”
此时,张子容知道自己已屈居下风,倒没了负担,也暗暗为孟浩然着急:“浩然兄,莫慌!你可要为吾等兄弟争口气呀!”
孟浩然望了望张子容和王白云,又望了望张小姐,低头一想,灵机一动,顿时面色增辉,连忙向张员外躬身揖拜道:“泰山大人在上,受小婿一拜!”
张子容和王白云一听吃惊不小:浩然一向持重,咋突然冒冒失失起来?
张员外一楞,半时还未回省过来,又拈着胡须仔细一想:“东”字的下半部为“小”,“姐”字去掉“且”旁为“女”,“原心”合起来是“愿”字,“立”和“日”再加上“心”为“意”字,连起来就是“小女愿意”了。原来如此!
“公子快请坐,请上座。上茶,上好茶!”张员外欣然吩咐道。
“小婿岂敢。还请岳父大人上座。”孟浩然受宠若惊。
“请问,公子高堂哪位,家居何处?请以诗作答。”张员外仍不放心,有意难为一下这个未来的女婿。
浩然不慌不忙,吟道:
“弊庐在郭外,素产唯田园。
左右林野旷,不闻朝市喧。
钓竿垂北涧,樵唱入南轩。
书取幽栖事,将寻静者论。”
“莫非公子就是涧南园诗才横溢的孟家六公子,孟浩然?”
“小生正是。”
“敢问公子贵庚几何?”
“小婿正当弱冠之年。”
“啊,公子诗文不错。小女蕙玉,年方十八。也喜诗文。略通音律。正好般配。真乃天赐良缘也!”
张员外大喜过望。张子容和王白云心中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张员外侧过身子向管家耳语了几句。管家点了一下头,便走到厅前宣布道:“各位宾客、八方来俊,今日对诗猜谜,涧南园孟家六公子孟浩然有幸绣球得中,将成为员外家乘龙快婿,蕙玉小姐的如意郎君!”
话音刚落,府内府外称羡声、叫好声喧闹一片。张子容和王白云也随众人鼓起掌来。胖秀才却垂头丧气,懊恼地自言自语:“这孟公子其貌不扬,却艳福不浅。”
张子容瞪了胖秀才一眼:“人家张小姐精通诗文,才貌俱佳。孟公子仪表堂堂,儒雅倜傥,是天生的一对,连我都配不上。你这呆子,还吃个什么醋?”
胖秀才有些不服,还欲争辩,却灰溜溜地被喧闹的人群挤得差点儿摔了一跤。
管家兴奋得高声吆喝起来:“鸣炮奏乐!”
顿时,张府上下鼓乐齐鸣,鞭炮声震耳欲聋。
6、新郎沉湎温柔之乡 娇妻劝夫莫废学业
孟家自然也是喜不自胜。特别是南儿,乐的又唱又跳,做事也比往日殷勤多了。
孟老爷道:“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说是绣球得中,牵上了姻缘。但依乡俗,也得上门提亲,明媒正娶才合礼仪。”
孟夫人也道:“老爷所言极是。咱们也是大户人家,书香门第。礼数少了,让人笑话。”
第二天,夫妇二人便备了厚礼,亲自前往张员外家提亲。两家皆大欢喜,查过皇历,冬月初八便是良辰吉日。于是正式定下了儿女的婚期。
无意之中,喜从天降,娶到了一位知书达礼、温柔贤淑的绝色俏佳人为妻,令孟浩然恍然若梦。
那天的婚礼办得十分隆重。孟家鼓乐升平,红灯高悬,宾客盈门,高朋满座。十里八乡的远亲近邻都前来涧南园贺喜,整日流水宴席没停。
高老伯和儿子高大从前一天暖郎席时就过来帮着张罗。特别是高大,又是担水劈柴,又是生火烧灶,忙个不停,就象他自己娶媳妇一样。
虽然张子容那日擂台落败,却也为浩然感到高兴,笑呵呵地跑前忙后,当了支客。
来宾之中有一位青年,孟家人并不认识。此人面容红润,看上去仿佛一介书生。浩然心生疑窦,便吩咐子容上前打探。
来人大笑:“吾来自宋玉故里。乃宜城隐士,姓王名士源是也”
“有劳隐士破费,孟某受之有愧。但我俩并不相识呀!”孟浩然道。
“可我认识公子您啊!”
“这……”孟浩然更加狐疑。
“哈哈,浩然先生才华横溢,博学多艺,且重交结,好节义,喜振人患难,有侠客心肠。十里八乡谁人不知,何人不晓?王某今日冒然来贺,公子不欢迎?”
“哪里哪里,浩然有失远迎,多有得罪,还望士源先生见谅。快请入座。南儿,看茶!”
“好哩!”南儿好不快活。
“白云,快快过来!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个人。”浩然欣然叫道:“这位是宜城名士王士源。”
“原来是襄州同乡。失敬失敬。”子容、王迥齐声问候道。
“这二位是我的好友,生死之交。今日则是我的男傧相。”孟浩然喜不自胜:“诸位辛苦了,一起入席吧!”
老友又添新朋,自然免不了痛饮一番。席间王白云对王士源谈起了那天在张家猜谜对诗招亲的经过,王士源对孟浩然更加肃然起敬。宾客散尽以后,三人仍缠着孟浩然开怀畅饮,差点没把新郎倌灌醉。好不容易入了洞房,他们意犹未尽,又结伙闹了半宿,弄得新娘子哭笑不得。
夜阑人静,烛影摇曳。洞房之中,温馨一片。
“让我好生看看你!”孟浩然急不可耐地揭去小姐顶着的红盖头,用双手捧着蕙玉秀美俊俏的脸庞深情地凝视着。他清晰地闻到了爱妻发间淡淡的幽香。
蕙玉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她从未让人这样捧着脸象欣赏一件珍玩似地细看,有点羞涩发窘。她那深情渐露的眼神,让孟浩然一辈子也忘不了。
“天快亮了,让新郎倌新娘子自己玩闹去吧!嘻嘻!”窗外传来子容的声音。
“好哩!浩然,只要床板儿结实,你们两口子就尽情地闹吧!咱们也困了,该回客房歇息喽!哈哈!”王白云和王士源也拍打着窗棂嬉笑道。
外面渐渐地静了下来。孟浩然吹灭了蜡烛,一把楼过新娘子亲了起来。
温柔缱绻过后,孟浩然忽然感到肩头的责任比过去沉重了许多。觉得父亲往日对自己的管束和教诲之中充满了爱意与厚望。如果没有成家立业,自己恐怕很难体会得到。
从这一夜起,素不安份的孟浩然收敛了自己驿动的心,在蕙玉的陪伴下,整日闭门侍亲苦读,几乎废寝忘食。
这些,孟老爷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对夫人道:“夫人说的没错,寻了门好亲事,浩儿也知道上进了。”
涧南园位于襄阳城南门外,林野地旷,闭塞沉闷。虽说孟浩然身边有红袖添香,但毕竟不能象和张子容、王迥在一起那样形骸放浪,交流切磋学问之事。
成婚之后,友人们很久未来拜访,似乎有意疏远了。特别是那天清早王士源走时,大概为了怕打搅连日忙碌应酬、新婚燕尔的小夫妻的美梦吧,竟未来辞行,只是托子容转告说他要出外云游。令晚起的孟浩然懊脑不已,整日都闷闷不乐。
这天日暮时分,他携妻子来到南渡头,徘徊了很久。
天说冷就冷了。清瘦的河水无声无地流淌着。岸边的树木已开始落叶。一阵风儿吹过,那夏绿秋黄的叶子,叶落归根后卷缩在一起,仿佛也没了力气。田间地头,空无一人,只有这寒山瘦水显得有几分宽广高远。
望着那一艘艘渐渐远去的渡船,孟浩然不禁叹息道:
“送君不相见,日暮独愁绪。
江上空裴回,天边迷处所。
郡邑经樊邓,山河入嵩汝。
蒲轮去渐遥,石径徒延伫。”
蕙玉随浩然顺江边默默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