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存款还是有的。”
“谢谢你,请拿出来。”
“到石川县什么地方?”
“山中,在温泉附近。”
“啊,是个好地方!回来时可要给我捎点纪念品啊!”
今西一次也没有陪妻子去过温泉。妻子的话刺痛了他的心。
“那是当然。不过,用你省吃俭用攒下的钱,真不好意思。”
“这是不得已的,工作嘛!”
今西第二天打电话告诉了吉村。
星期六晚上,今西手提旅行包,站在东京车站的月台上。吉村从送行的人流中走过来。
“啊呀,你来啦。”今西笑着说。
“辛苦啦,”吉村点着头;“这次不是出差吗?”
“不好再提出差了。幸好,有了连休,就等于去旅行一趟。多亏妻子拿出了体己钱帮了忙,不过,她可不太高兴。”
“今西先生的夫人是通情达理的。”
“有件事我要拜托你。”今西左右环顾了一下,把吉村拉到身旁低声耳语了一阵。
吉村睁大眼睛说:“明白了。”尔后望着今西的面孔深深点点头,“在你回来之前一定完成。”
“拜托你了,”
眼看再有五分钟就要发车了。妻子芳子穿过人群走上前来:“给你在火车上吃。”说着她把一包东西递过来。
“什么啊?”
“到时候打开,你就会高兴的。”
“真不好意思,净让你花钱。”今西禁不住客气起来。
列车驶出月台变得越来越小了。吉村对站在身旁的芳子说:
“夫人真是可以呀,象今西先生这样的人也太难得啦。”
“他就是工作着迷,真没办法。”芳子回答道。
四
今西到达关原一带天已经亮了。他从米原换乘北陆线列车,朝霞洒在了余吴湖面上,皑皑白雪覆盖着贱之岳山岳地带。他在大圣寺下车时,已近中午了。
今西荣太郎搭上电车。小电车朝着南方群山的怀抱中驶去,越过山代后平原越来越小,眼看要碰到山麓,电车才停下来。这就是终点——山中温泉。
下电车多半是来温泉疗养的人们。关西方言听来特别刺耳。今西取出记事本,在站前问明自己要去的方向。站前就是温泉镇,可是今西要去的地方,在山那边,离这里还有一段路程。
今西乘上了出租汽车,沿着乡村公路驶去。潺潺的溪水流过路旁,远处房屋密集的地方,就是山中温泉。
“先生,您是头一次来这儿吧?”中年司机背着身子问。当听到肯定的回答后,又问道:“您不是来洗温泉的吗?”
“噢,来到温泉了,我先去拜访一位朋友。”今西吸着烟回答。
山头上阴冷的云雾在渐渐地散去。
“送客人去XX村的,还真少。”
“唔,那儿偏僻吗?”
“那儿什么也没有。而且,虽说叫个村子,其实不过五十几户人家,稀稀拉拉地分散各处。全都是农民,很少有人雇用出租汽车。”
“村子这么荒凉吗?”
“穷极啦。在山中、山代一带,到处是来自关西方面的客人狂欢作乐,可是在相距不到八公里的这块土地上,却有不少人上顿不接下顿。人世间真是莫名其妙……”说到这儿,司机住嘴不往下说了。
“先生,XX村里有亲戚吗?”
“不,没有亲戚。我想去拜访山下先生家。”
“山下先生吗?那个村子人,有一半姓山下的,叫什么名?”
“山下忠太郎。”
“打听一下看吧。”司机就象他自己说的,由于很少到这一带来,他对村里的情况似乎也不太了解。
平坦的道路变成了山路。贫瘠的小块田地星星点点地散布在山间。汽车驶在坎坷不平的山路上,象小船儿似地颠簸摇晃。当车子爬过第二个山头时,司机说:
“先生,那就是XX村,现在归属于山中镇,您瞧,完全不象个村庄的样子。”
在司机手指的方向稀疏的矮小屋顶闪着亮光。司机要去问路,今西制止了。他让汽车停在民房的近处。
汽车停下的地方,排列着五、六户农家。说是排列,其实各户之间都被田地隔开,七零八落地各不相接。也许是由于多雨的缘故,家家的房檐都伸出很宽。
在一所房前,站着一个身背婴儿的二十二、三岁妇女。今西走上前去,这个女子从汽车停下时起一直在冷冷地瞟看。
“请问,”今西轻轻点一下头,对方却板着脸,一丝笑容也没有。“山下忠太郎家在什么地方?”
女人没施脂粉,也许是由于劳动的关系,皮肤粗糙,满脸雀斑。
“你问山下忠太郎先生吗?”女人慢吞吞地说,“在山那面。”
在她下颏所指的方向横着一条山棱。
“谢谢你!”今西道谢后正想离去。
“喂,你等一等,”女人喊住他,“山下忠太郎已经不在人世啦。”
对于这一点,今西不是没有想到,即使还活着,也一定是相当年迈的老人了。
“噢,什么时候故去的呢?”今西停住脚步。
“啊,已经有十二、三年了。”
“那么,现在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现在吗?有他的女儿阿妙,还招了个女婿。”
“原来是这样。女儿叫阿妙,那么,女婿叫什么名字呢?”
“叫庄治。不过,你现在去也不一定在家,可能下地去了。”
“谢谢你!”今西荣太郎返回出租汽车前。当司机听说在那座山棱的后面时,脸上露出为难的样子。
“先生,路太坏呀。”
确实道路窄得不知道车子能不能过去,而且比刚才走的路还要崎岖。今西却要求他无论如何去一趟。
“对不起,麻烦你跑一趟,我多付小费好了。”
“那倒不必啦。”司机勉勉强强同意下来。
汽车好象走在田埂上,艰难地行驶着。绕过山棱,景色变了。一个部落在群山环抱中展现在眼前。
今西荣太郎走下汽车,沿着羊肠小径住前走。这时,只见一位老年妇女正在田间干活。今西在她面前停住脚步。
“请问,”他恭敬地招呼道:“山下忠太郎先生的家在什么地方?”
老年妇女手柱铁锹直起腰来:“忠太郎早已死去了……”她一双红烂的眼睛,好象患着砂眼。
“听说现在是由他的养子庄治先生当家……?”今西刚刚听来的情况便问她。
“庄治家就是那座房子。”老妇人又伸伸腰,举起沾满泥土的手指点。那座房子在五、六家并排着的农户的最远处,房子是顺着山坡盖的,茅草屋顶显得很高。
今西道谢后,刚要离开,老妇人说:“喂,你现在去找庄治也没用啊!”
“啊?他不在家吗?”
“庄治出外做工了。”
“做工?到哪儿?”
“听说是在大阪。这一带从现在到明春,用不着男劳力,大部分人都到外地做工去了。”
“那么,现在谁在家呢?”
“庄治的媳妇在。说是媳妇,其实是这家的姑娘阿妙。”
“是阿妙啊,谢谢你了。”
今西顺着小路住前走。看来各家都很贫困,房屋矮小、破旧,又很脏。每当今西从房前走过,就有老人站在门口直勾勾地目送着这个陌生人走过去。
今西穿过干涸的田地走到那座房子前,发现陈旧的门柱上挂着写有“山下庄治”的肮脏的名牌。大门关着,他绕到旁边一看,套窗也没有打开,给人的印象是,家中无人。
今西又回到前面,敲敲门,无人应声。但是,手往门上一推,没有上锁,自己嘎啦嘎啦地开了。
“有人吗?有人吗?”
今西朝着昏暗的房间里呼喊起来。这时,从里面闪出一个矮小的身影,慢腾腾地向今西走来。借着亮光望去,是一个大脑壳、瘦瘦的男孩子,看上去有十二、三岁,一副肮脏的样子。
“家里有人吗?”今西向男孩问道。
那孩子不作声,仰脸望着他。两只眼睛一只雪白,另一只眸子很小。今西看了怔一下。
“没有别人在吗?”今西放大了声音。这时,从里面传来一阵声响。孩子一声不响地抬头望着今西,那阴森森的一只眼睛,使他感觉可厌。明知是个孩子也不能引起怜爱之情。那孩子面容苍白,看来体质很坏。
这时,从昏暗的屋子里走出一个人来。今西举目望去。那是一个五十岁光景的女人,头发稀稀的,前额已经秃光了,面孔苍白,似乎有些浮肿。
“这儿是山下庄治先生的家吗?”今西向那女子鞠个躬。
“啊,是的。”女子用浑浊的目光打量着今西。看样子她是独眼少年的母亲。今西直感到她就是庄治的妻子阿妙。她答话时表情迟钝。
“我是本浦千代吉先生的朋友。”今西一边说一边窥视着她。她那惺忪困倦的眼神,呆呆地木然不动。“我在冈山县同千代吉先生相识,听说这儿是他夫人的娘家,我有事到这附近来,顺便拜访一下。”
“是啊!”阿妙轻轻点点头,“啊,请这边坐。”这是阿妙这个女人说出的第一句寒暄话。
男孩子依然翻着白眼珠望着。
“你到那边去!”阿妙挥手让男孩子走开。于是他默默地慢腾腾地向后面走去。
“请!”阿妙招呼目送少年离去的今西。污黑的木凳上摆着一张薄薄的座垫。
“谢谢!”今西荣太郎说着坐下来。“请不必客气。”他向忙着沏茶的女人说。
阿妙把茶杯放在托盘里让今西饮茶。虽不太干净,可今西也愉快地呷了一口。
“听说庄治先生没有在家?”他说。
“是的,到大阪去了。”阿妙面对今西坐下。
“一个奇妙的缘份使我和令妹夫千代吉先生交上了朋友。他可真是个好人。”
“多谢您关照。”阿妙低头施礼。
阿妙似乎把今西当成了冈山慈光园的职员或者医务人员,她以为今西是在那里同千代吉相识的。
“千代吉先生多次谈到山中温泉,我早就希望来,这次就便先到你这儿拜访……”
“噢,是这样啊。”
“听说令妹阿政在昭和十年去世了。那个男孩子现在怎样?就是千代吉先生和令妹生下的那个孩子。”
“是秀夫吗?”阿妙反问道。
“啊,是的,是叫秀夫,常听千代吉先生念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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