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儿看看飞机、再看看舱门：可也是。
他们一起叹气：规矩惯了啊……
那天整个机场跟接英雄一样把79号机组迎回中航宿舍，一路围观的飞行员、地勤还有看热闹的都把门口堵死了。夏克很拽地挺胸抬头回了房间，进门儿就萎床上不动了。章素节坐在另外一张床上，大约是冷，有点儿哆嗦。陈定睿赶紧拿大被子把他围起来。托马斯吓坏了，医生决定让他住院观察。
机场周到，给送来热乎乎的饭菜：中西双式，随便挑。
淅沥呼噜地吃上饭，把热汤咽下肚子，两个驾驶员脸上又慢慢地恢复了血色。一堆中航的同事们没有退去，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俩：那意思，您说说吧，怎么死里逃生的？
夏克是不会浪费这样被人期待的机会，他开始唾沫星横飞地白话：“我们碰上了罕见的暴雨，强烈程度让人目瞪口呆……”这不新鲜，驼峰上的暴雨从来让人目瞪口呆。大伙儿说：“你说后面的。”
夏克说：“强烈的侧风让我们遇到了空前的触山危险……”废话！那山谷统共也没多宽，没侧风也在触山警戒线里。大伙儿说：“这段儿不听。直接说后面的！”
夏克说：“挣扎出来之后，我们就碰上了中岛式……”
满意地看着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圆了，夏克捂住脸，装模作样地哭泣：“后面太残酷了，上帝啊！我不想回忆……”
章素节含着一块牛肉咕哝：“你不说我说！！！”
夏克满口热汤喷出来：“你敢！！！”
然后他们开始说最惊险的部分：精疲力竭地从驼峰爬出来，要过横断山的时候碰上了一架中岛KI…43。运输机碰上战斗机，跟民用卡车碰上装甲坦克一样，根本没有还手之力。79号毫无悬念地中弹。很幸运，这次飞机上装的不是燃油，非要害部位中弹也就是让飞机上多几个透明的窟窿。本来C…47密闭性就不好，多几个洞洞也就是驾驶舱里风大点儿，所以开头儿除了把飞行员吓到魂飞魄散倒是没有什么大的损失。KI…43机动性能好，爬升速度快，吃亏在7。7MM机枪穿透力略微逊色。C…47皮糙肉厚唯一拼得过KI…43也就是个结实。幸亏这次拉的是被服和医疗器械，79号少有地没怎么超重，飞机的灵活性还有一些，夏克和章素节一路做规避动作，一路狂往前跑！他们恨不得快点钻进横断大山，估计钻进山沟里KI…43不敢跟进来。它速度太大，一不留神就触山坠毁，比运输机还危险。C…47前面跑，KI…43后面追，这日本人做的精巧小玩意儿跟C…47前面一比显得特别秀气。飞起来简直围着C…47团团乱转，“乒乒乓乓”的一顿机枪扫过来，79号闪转腾挪、技艺高超，愣没被扫到要害。夏克一狠心把航速推到了头儿！他赌自己更快进入横断山脉！这时候KI…43机枪哑火儿了，估计是它返航回来撞上条大鱼，但是武器不够基数了。
眼看着横断山就在前面，夏克神经质地念叨：“行了，就追到这儿吧，您也没子弹了，天也不早了，赶紧回去吧。反正没人看见也不丢人，我们保证回去也不说。”
章素节后来坐在宿舍里围着被子嚷嚷：“夏克！！你说你你瞎念叨什么啊？公共频道开着呢！人家都听见啦！”
也赶上这日军飞行员英语好，也赶上这位是真有气性！当时就听公共频道里：“八嘎！！”一声，估计那位眼珠子都红了。KI…43对准了C…47一脑袋撞了过来！不是打不死你么？跟你玉碎！什么叫破裤子缠大腿，王八咬住不撒嘴？
夏克和托马斯都傻了！飞行经验都不少：从来没见过这么飞的！！
章素节快委屈死了：我让你打了这么半天，被你逼地走投无路我还腆着脸活着呢。您这就受不了啦？至于么？再说你自杀你也别拽着我啊！
1942年，日军虽然输了中途岛、瓜岛上也露了败相，但是总得来说情形还不错。日后屡见不鲜的神风特攻还没有大量出现。乍然碰上变态，心里格外惊骇！几乎是本能地反映，夏克和章素节一起大幅度拉高，猛然把C…47拉到了一个接近失速的仰角。风呼呼地从飞机两翼滚过，巨大的漆黑飞行物向驾驶舱光速接近，有一瞬间他们甚至能看见日军飞行员歇斯底里的眼睛！ 躲不开啦！
“砰！”地一声巨响。巨大的震颤之后是天旋地转！！
机舱彻底失压，纸张航图、没扎好的小零碎儿被强风呼呼地吸出驾驶舱，能响的各种警报都响了起来。驾驶室乱成了一片！飞行姿态仪发疯地转着圈儿，高度表的读数降地让人胆寒，驾驶员从巨大晕眩中明白过来的时候，C…47正机首向下，转着圈儿朝地面扎过去。
两个驾驶员绝望地拉杆，云南驿听到他们近乎惨叫：“拉起来！！拉起来！！会触地的！！”
还好是巡航高度出的事儿，还好没进横断山，还有足够的高度修正飞行姿态，九死一生地把机头拉起来。夏克和章素节在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高度控制住了下坠，C…47歪歪扭扭地再一次挣扎上了最低巡航高度。俩飞行员顾不上擦汗，火烧眉毛地检查各种仪表设备：左发动机停车！！冷风呼呼地灌进来吹的人脸皮都在抖！惨了惨了！
后座儿的报务员忽然想起来：“KI…43呢？”
驾驶员才醒过味儿来：也对啊，KI…43呢？
三个人脖子转1080度，四下找了半天，终于看明白了：敢情KI…43被C…47生生撞掉了一个翅膀儿，丫坠毁了！
79号机组再一次傻住！面面相觑了半天，然后三个人一起感谢上帝。报务员托马斯从此成为了虔诚的基督徒，他到昆明之后满世界找教堂，立刻受了洗。一直到他八十八岁寿终正寝为止，谁说上帝半个“不”字，老托马斯敢跟谁拼命。哎！要说也算一有良心的主儿。
至于KI…43的坠毁，可以看出日本武器工业的致命弱点：从零式到KI机型甚至日本的八九乙型和豆式坦克都有这个毛病，装甲薄！薄皮大馅儿的日本坦克能让重机枪打穿，零式飞机装甲薄弱非常容易空中解体。
那个资源匮乏的岛国，先天不足根本应付不了如此广大的战场，所以只能从精打细算上找活路。因为先天不足所以要掠夺索取，因为无度的掠夺索取所以更加暴露出先天不足。鸡生蛋，蛋生鸡。日本人发动战争之后被拖入战争泥潭，战术的成功加剧了战略的失误。也不是没有清醒的日本军人，大本营参谋里有一个叫石原莞尔的家伙曾经提出战争论：将战争止于中国东北，扇动满洲国独立，坚决不与美国交恶，日本加入反法西斯阵营。
恐怖吧？精辟地让人毛骨悚然的论断。倘若此话当真，华夏大地真的就前途未卜了。还好，这位明白人不遭东条英机待见，给发配出大本营取消了话语权。
天佑中华！
这事儿没完，C…47撞了KI…43之后陈纳德及美国空军仔细地询问了中航公司的事发过程，还专程去横断山脚底下把那架摔烂了的KI…43研究个底儿掉。1943年，新的对日空战方案结束了零式和中岛KI系列独霸天空的时代。在那之前美国空军严禁单独架次战斗机挑战零式或者中岛。
又过了很多很多年，即使在美国经济危机，燃油价格居高不下的情况下，飞跃过驼峰的驾驶员和军方人士还是坚持不买耗油低的日本车，原因很简单：那玩意儿不结实！！
巫家坝机场非常好奇云南驿导航台怎么知道79号还有机会生还，他们专门派人去深山里询问了云南驿导航员。华童说地很简单：“当初48号一声都来不及吭就完了。60号拼死才发回来一个ZERO。79号报务员挺好，时间地点碰上谁，说地清楚明白。KI…43和零式那么像他都有功夫分辨出来，可见不是情况万分紧急。”他忽然微笑：“我们机航长和我兄弟素节是谁啊？给个空子就能翻天的主儿！我就知道，他们死不了！！！”自信满满地那种笑法，眉眼都会弯起来。
除了正事，向来爱说话华童并没多一句嘴，他不停地看金怀表：“是不是该吃饭了？”小伙子很期待地看窗外……巫家坝机场的调查员回去的时候，恍惚听见有个姑娘在山上唱歌：“天上大鸟飞回来，金花给哥送饭来，竹筒饭菜小竹筷，问声阿哥你爱不爱……”
好像是这么个词儿，谁也没听真。
中航开了一系列的总结会，总经理雷厉风行地宣布了一系列规矩：
一、所有飞机上不可以超过一位合格的正驾驶！
二、在中航获得飞驼峰资格的驾驶员除非总经理签字同意否则不能同乘一架飞机飞跃驼峰！
三、鉴于日军飞机拦截猖獗，驼峰航线改飞夜航！
头两条儿还就算了，晚上飞驼峰？蒙着眼睛在高速公路上飚车一样，简直找死！当然，碰上日军就是必死无疑。这回连夏克都画十字架：“HOPELESS！”
夏克和章素节一日成名，已经是驼峰上炙手可热的人物。消息一天之内传遍了驼峰航线的各个节点，汀江好多飞行员准备好酒好菜要和夏克聚聚。谁知道夏克根本没回汀江，他威逼着陈瑞平修改了任务排单，给自己放了三天假，然后抓了几百美元和一兜子保险套，开车去了飞虎队的内部妓院醉生梦死。这位爷混到第三天头儿上才舍得回来。
打发走了大伙儿，章素节蔫蔫的在宿舍睡了一天两宿，吃饭都是陈定睿拽起来他强喂的。
报务员托马斯先生更可人疼，连惊吓带外伤当晚烧地说了胡话，在医院住了一个礼拜。
说是说，乐是乐。生死关头，谁不怕啊？强撑着而已。
第三天头儿上，陈定睿拽着黄智权飞了汀江。没人管饭了，章素节揉揉眼睛爬起来，洗把脸，满世界踅摸林宇中，打算一块儿飞回重庆。
林宇中自己跑出来，一脸严肃地告诉他：“机长。总经理来了，有请呢！”
章素节摸摸脑袋：“有请？他这么说？”奇怪！总经理从来不这么和他说话。
黄静仪端坐在中航昆明办公室里，办公室很大，地方大了就难免有阴影，即使昆明太阳好也不能够完全晒进来。
章素节看见总经理坐在晦暗的阴影里，身上都罩着深深浅浅的冷灰。
他说：“素节！坐吧。”很绵软的语气。
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