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浴间水声哗哗,程远瞄了一眼被胡乱丢在地下的衣服,皱皱眉,敲了敲隔间的玻璃。
没回应,程远也就懒得理他了,弯身将衣服都捡起来放进洗衣篮,拎出去阳台,塞洗衣机前又分别给他掏了掏兜,正摸着上衣口袋里掉出一张照片来,程远盯了一眼,暂时放到一边。
再返回浴室的时候,水声已经没了,门一下拉开,对方顶着湿漉漉的一头乱发探出来,眯着眼的样子傻兮兮的,程远准确地将干毛巾丢过去。
他走出来翻找冰箱看还有什么吃的,过了一会出来个人贴着他背后站着,也一起看,啧啧道:“程队长,你也太省了,连罐啤酒都没有。”
程远白眼,年后他出了趟差,回来就把冰箱给清空了,又赶上有事,还没来得及再补充储备。他把人推开了,说:“我当你忙得很呢,怎么有空过来?”顺手抓过两桶方便面,示意地看看对方,见人没异议,便转身去找热水。
“现在忙完了就想起你了嘛。”欧阳说,他就有这种不管说什么话听起来都像故意要气人的本事,程远便又白他一眼,他笑嘻嘻厚着脸皮贴上来,程远倒是想起来了,掏出样东西丢给他:“从你口袋里掉出来的。”
欧阳接过去看了眼,对着照片上清秀的小姑娘挑了挑眉,随手往旁边放,程远说:“这谁?你最近就忙这个?”
“嗯,”欧阳满不在乎地说:“也不是什么大事,闲着也是闲着,给一个小朋友帮帮忙罢了。”他对上程远狐疑的眼神,先是一愣,然后促狭地扯开嘴角:“怎么,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程远干脆不理他了。
“就是唐锐那小子让我帮个忙罢了。”欧阳还是说了,心知这一开始就不可能随便打住。果然程远眼角一抽。“什么忙?”
“查点事,和这个女的有关的。”欧阳说,程远还要追问,他赶紧截住了:“你自己说的,只要我保证不犯事,你就不过问我做什么。”
程远哼哼,“那要看是什么事,唐锐怎么会找你?我不是让你少去招他吗?”
在唐锐出了章立那事不久欧阳就和程远坦白,自己因为苏曦的关系间接认识了唐锐,说就是看故人之子,现在又落得父母不在身边了,心里也挺那个的所以就嘘寒问暖了几句。程远也料到了和唐龙有关联,看在他主动坦诚的份上,也没说什么,只是让他少去招惹唐锐——欧阳不说,程远也知道,欧阳所谓的嘘寒问暖里头水分大了去了,虽然不知道他看上唐锐什么,但防范于未然总是好的。对于唐锐这样一个本身成长环境就不太好,性情又比较孤僻的孩子,和欧阳接触深了,搅进他那些灰色地带里说得说不得的事情,一不小心就走歪了。
欧阳眨巴眼,做出一脸无辜的样子:“我可没招他,这回是他自己来找我的。放心,也就他们那些小屁孩子觉得天要塌下来,其实也没什么事。”
唐锐找他还真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当时欧阳一听都想笑了,就这点男女分手纠纷的问题,简直是杀鸡用上宰牛刀。
而且,明摆着,眼前放着那么好用的一个林晴天不找,找他不稍微显得有点舍近求远了么?
唐锐的回答是:警察办这事没有私人办得干净。
欧阳一下子就明白了。
所以你找我?
你是干这个的专家,你知道该怎么处理最干净。
但是专家的另一个意思,就是我办事要收钱的,而且不便宜。
唐锐稳稳地说,当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我会还的。
欧阳想着唐锐说那话时那一个拽样子,再看看眼前这位还一心担忧他会把唐锐带坏的程大队长,就忍不住想叹气。什么叫不公平,这就是不公平,同样是和警察搞在一起,凭什么他就得背着坏人的名天天被盯着,而唐锐就能顶着一张天使面孔赚得万般怜惜。
程远也是看过不少的人了,可越是这样,反而有些时候心思越单纯,在唐锐这件事上他简直和林晴天差不多,统统看走了眼。
这世上最危险的是什么,把狼当狗养。你以为他越长越大是只大型犬,有朝一日他就能一口把你吞得渣都不剩。
“有件事我真想不明白。”欧阳深沉地思考着说。
他们俩对坐着各吃一桶方便面,吸溜声此起彼伏,程远扯张纸巾擦掉溅出来的汤:“什么事?”
“一开始到底是谁出的主意,让林晴天照顾唐锐的?”
程远从鼻子里喷出一声笑来。“还有谁?一开始唐锐编了个不存在的阿姨就跑了,怎么找也找不到人,还是林晴天找到他,后来又把他领回家去的。反正也没别的办法,就那么住下来了。”
欧阳真没想到答案会是这个,呆了呆:“……可真是够会领的。”
程远斜眼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就想,人这一辈子遇到什么人,真是命啊。”
☆、第 110 章
要问林晴天的话,他从不信有所谓命中注定这种事,从小到大他只相信,有些事是该做的,就得做好。
比如眼下,他该做的就是在他们队长,谢飞同志的领导下,尽责尽职干好本职工作,然后业余时间,保证唐锐吃好睡好学好,顺利过渡到高考,这一阶段的工作就才算完成了。
简略概括,他现在就是上班时间负责打击犯罪,下班时间负责带小孩。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这要是一个新华社通稿先进人物通讯之类的东西,接下来就该以官方正统的笔法描述他如何兢兢业业工作,同时含辛茹苦、呕心沥血地照顾唐锐,排除各种困难(相互之间的感情隔阂、来自第三方的误解、生活上的困扰等等此类因素任选其一或全部都有皆可最好加个生病隐瞒坚持工作带病接送等煽情片段)最后终于生活事业双丰收,并欣慰地看着唐锐走入大学校园做结束。
而现实生活和新闻通稿之间的区别就在于,生活从来不会忽然打上happy end然后一了百了地落幕,在其中的人还是要一天一天地,在每一小时每一分钟里,把寻常的日子过下去,无论是□迭起还是枯燥无聊。
就像此时此刻,林晴天在做他最不喜欢的文书工作。再不喜欢他也得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无法用一个修辞将其跳过去。
他烦躁地挠着头,电脑屏幕上的光标已经停在同一行句子的末尾有十分钟了,他还是没能把后半句话挤出来。书到用时方恨少,这就是他现在的感觉,现在这些句子都是在和他作对,无论如何不得要领,感觉就像有一个东西起劲地压挤着他的脑子,却什么都挤不出来。
当外面有人叫了一声:“小林,有人找。”他就果断地从椅子上弹起来。
和上一次见面相比,露露似乎更瘦了更单薄了,连神情都有几分恹恹,初见时那个灵动的年轻女子几乎荡然无存。她对林晴天勉强一笑,林晴天才记得赶紧把惊讶抹掉。
“你找我……进来说吧。”他将她带进了办公室里,给她倒了杯水,露露低眉朝下,双手围拢地握着一次性纸杯。
“上个星期,”露露说,脸上很不自然地露出一分羞耻的红色,“我在街上遇见唐锐了,那时候我正好有点不方便,然后他就借了一点钱给我——他没和你提起吗?”她一下子明白了,随即又尴尬起来:“那,麻烦你帮我转交给他吧。我本来想去学校找他,但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时间。”
林晴天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应道:“好。那我回头再和他说。”
“其实上次之后我也想找你的,一直忙就忘了——之后你男朋友没再找过你麻烦吧?”
露露没吱声,黯然里是残余的倔强,林晴天叹口气,“如果他再找你,你还是要小心,别一昧忍让,这种事必要的时候该报警还是要报警,有什么事你也可以找我。”说是这样说,林晴天几乎可以料到,如果不是逼不得已,露露还是不会来找他帮忙的。林晴天再有心,也只能言尽于此。
在派出所的时候,他见过很多这样的案例,当事人特别是女性,出于各种考虑和顾忌,最后都选择容忍、能躲则躲的态度来处理这类暴力伤害行为,特别是在家庭暴力和熟人之间的伤害这一块,报案和不报案的比例是惊人的。即便是警察,面对这类事情,即使是知道,也只能无可奈何。
他把露露送出去,下楼梯的时候,程远正从下面上来,神色匆匆,擦肩而过时林晴天和他打招呼几乎都视而不见地漏过去了——估计又是想着案子呢——林晴天见怪不怪,继续引着露露往外走,然后程远忽然一个急刹车,惊讶无比地转了回来。
“林晴天!”
“程队?”林晴天讶然地看着本该都冲到楼上去的程远,后者的眼睛正来回看着他和露露:“你找我?”
程远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林晴天想多了,程远看露露的时间比看他更频繁。最后才说,“没事,你先忙着,我待会再找你。”
待会可以指的是片刻之后,半小时之内,又或者以程远的标准,一直拖到五个小时之后他才又想起来他和林晴天还有点事没说。
林晴天正在电话里催着鉴定中心关于某个案子里的毒物鉴定进展,忽然门就被推开了,程远夹带着一股风卷进来,在房间里打量一圈,最后定住他。
“谢飞不在?你忙完没?一起吃个饭吧。”两个问句一个陈述句,表达的则是不折不扣的祈使语气。
“最近怎么样?”程远说,他一口咬开啤酒盖,为图舒服衬衫袖子卷到手肘,“在这边还适应吧,谢飞没太压榨你吧。”
“……都挺好的。”林晴天说,程远嘴角浮现的一丝浅笑让他觉得自己挺蠢的,但除了这个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行了,放松,放松,在我爸那边你都挺自然的,怎么现在又拘束了?”程远不以为意地说:“怎么,现在才觉得我是你上级了?”
林晴天勉强笑笑,实际上就算是在程家,他和程远兄弟之间更多做的是客套寒暄,特别是程远,总是来去匆匆,只在有重要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才会出现。他的角色更像一个客人,吃完饭小坐片刻不咸不淡地聊聊然后就走那种。你能和客人培养出多深的感情来呢。
“程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