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勾画民族心灵的史诗:百年恩公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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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勾画民族心灵的史诗:百年恩公河-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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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叔从小就是恩公祠出了名的面条鬼,一般人每天吃一顿芝麻叶面条,就解馋了,吕叔得吃两顿。他的口头禅是:“好面卷子是俺的命,见了芝麻叶面条俺就不要命了。”
吕叔朝鸭绿江那边过时,没忘记往背包里打一袋子芝麻叶,吃完了就让家里寄。在部队休整或战斗间歇,他总是在炊事班泡上一晌,亲自下手擀一顿芝麻叶面条,自己解解馋,也让战友们解解馋。
吕叔会这门手艺,若时间长不动擀面杖,他就觉得手指发痒。在阿妈尼家初次亮相时,阿妈尼惊叹他能把面和成石头蛋,用擀面杖擀成一大片,用刀切成绺绺线,下到锅里团团转,面条与芝麻叶生死恋,舀到碗里是莲花瓣……
当时在阿妈尼眼里,吕叔是魔术师般的人物。阿妈尼没想到天底下有这么好吃的东西,还有能做这么好吃东西的男人。这芝麻叶面条,吃了还想吃,一辈子都吃不够,哪能会吃够!
我们蹑手蹑脚,像猫一样贴近吕叔家的窗下时,听到阿妈尼还在向吕叔打冷枪。阿妈尼说:“你这样做好嘛,到年根儿又能领回一张大奖状。”
吕叔一边朝案板上按揉着面团,一边笑眯眯地答道:“把奖状糊到墙上,省得买年画了。”
阿妈尼说:“谁也不像你,这么铁板死筋。”
吕叔说:“有铁板的时候,也有软鼻子的时候。你今天当众撕了我的脸皮,我不是也没敢放个闲屁吗?”
阿妈尼说:“我再撕你的脸皮不也白搭,瓜不都照样按你的意思全拉走了?归根到底还是你胜。”
吕叔说:“嗨!现在还论啥胜败哩。来,吃芝麻叶面条儿,香叶子包包,长条子缠缠,咱两口子变成汤圆圆。”
阿妈尼嘴巴上硬,但到底还是经不住芝麻叶面条儿的诱惑,伸手接过冒烟的面条碗说:“谁跟你变成汤圆圆?想得美!”
我们随着阿妈尼的话音在窗外大叫:
吃的啥饭?尿(面)条子!
谁擀的?吊(老)嫂子!
搁的啥菜?鸡巴(芝麻)叶!
在哪儿吃?吊(枣)树下!
坐的是啥?砖球(头)蛋儿!
吃几碗?扛球(杠稠)十来碗!

第57节:卷六 茅池协议(1)

33.公元20世纪50年代末
茅池协议
据说,闹大饥馑的那年年初,恩公祠有芝麻叶面条儿吃,是得济于那只大龟。这只地下的千年大龟,平常无动静,偶尔露峥嵘。所谓“平常”,是干天路响的时候;所谓“偶尔”,是指发大水。
在恩公河流域,恩公祠与莲花村的地势最洼,是这一带的“锅底”。一场大雨落下,周围几十里的积水,便顺着条条天然的沟渎“哗哗哗”地往这锅底倒。用不了多大一会儿,这里就成了白茫茫的泽国水乡。大龟就在这时醒了过来,缓缓浮升,驮起这一片茅舍草屋。恩公祠也就悠然浮荡,仿佛缥缈的海市蜃楼,水上世界。
这年,又遇秋洪,水还没有退完,上边通知开会。因无路可走,吕叔坐筏子到恩公河堤,又顺堤多绕了几十里。赶到莲池镇时,其他村的村长都已经到了。这次开的是粮食产量会,报明年的产量数字。看样子阵势很大,会场外边,停着一溜吉普车。
吕叔刚一露头,就被镇政府办公室主任龙青坡发现了。两人是战友,见面礼就是掏心窝的荤话。龙青坡直奔过来,搂住吕叔的肩膀压低嗓门说:“只顾日你那朝鲜娘儿们哩,看看啥时候了,你还知道来呀?”
吕叔说:“你官不大,官僚得可不轻。你不知道泥水连天的?我这村官如何能拎着鸡巴比你这镇官的脖颈?”
龙青坡斗不过吕叔,只好甘拜下风。他拉着吕叔边走边说:“地区来人了,县里也来人了,包括村里、镇里,是四级干部现场会。刚才县委毕书记还特意问恩公祠的村长到没有?”
吕叔说:“毕书记?不会吧,俺恩公祠瞎子伸指头指啥呀?会引起毕书记的关注?”
龙青坡说:“向毛主席保证!你想啊,你们恩公祠是老苏维埃革命根据地,又是地委海书记的老家,这不就众目睽睽了?再说你们恩公祠的瓜,可真是一炮走红啊,那可真叫甜啊……”说着说着已经走到了会场门口,龙青坡指了指前排的一个空位说:“那就是给你留的,快过去。”
这时大会已经开始,吕叔猫着腰进去,怵怵地坐了下来,好一会儿才敢抬头看主席台。
主席台上,黑压压地坐着一片领导,都是些穿四个兜干部服的生面孔。
吕叔仔细扒扒拣拣,才认出一个熟面孔,还坐在主席台边上。就是那位带着车来恩公祠拉瓜、还给他一支金旗烟的郭富贵。他现今也高升了,是莲花山县抓农业的副县长了。
今天是郭副县长做大会主持;他先介绍县委书记毕敬业讲话。这是吕叔第一次仰望莲花山县最大的官,心想长得不错,一脸的官相,络腮胡,白净脸,大眼睛,双眼皮。
毕书记讲了莲花山县的大跃进形势,还联系了国内形势和国际形势,最后强调说:“我们这次现场会,不是一般的现场会,也不是一般的报产量放卫星,因为这关系到明年冬季全县的水利大业,也就是修建恩公祠水库。”

第58节:卷六 茅池协议(2)

修建恩公祠水库,是与会者的兴奋点所在,也就引来了一片哗哗啦啦的掌声。
海老在掌声中起身作重要总结。海老就坐在主席台前排中间,差不多是与吕叔面对面。这是吕叔首次瞻仰这位如雷贯耳的同乡,不禁感到胸中有一股热血在涌动。海老身居的莲州地委大院,虽距恩公祠不足二百公里,吉普车也就是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但海老因公务繁忙,数十次过故土家门而不入,与经史中治水的大禹相比,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很令人啧啧称羡,又让人莫名费解。吕叔当然是前者。
海老的情绪很激动,颤颤的“乡亲们啊……”一出唇,便如同一瓢冷水泼入沸锅,顿时收敛了嘈杂,偌大的会场变得鸦雀无声。
静得吕叔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海老说:“今天我是向乡亲们请罪来的!修建恩公祠水库、根治恩公河,是我海水清喊了几十年的口号,已经解放十多年了,到如今仍然是一句空口号啊!我给乡亲们画了一个大烧饼,画了一匹大马啊!尽管有这样那样的客观原因,但与恩公河给乡亲们带来的灾难相比,这些客观原因又都不是原因,主要的责任在我海水清。今年恩公河又发脾气了,两岸的乡亲们又遭罪了,我愧对乡亲们啊……”讲到这里,海老的声音哽咽了,眼圈发红了,他不得不短暂地停顿一下,掏出手帕搌了搌眼角之后又亮开了嗓门:“这次现场会选在莲池镇,选在我海水清的老家门口,我就是要再对乡亲们表个态:只要我海水清一息尚存,就要修建恩公祠水库、根治恩公河,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吕叔发现毕书记的情绪也相当激动。毕书记坐在海老左侧,脸涨得红红的,眼睛湿湿的,似乎要朝外冒水了。
也就在这一刹那,吕叔突然有了灵动。他忙看看海老,再看看毕书记,如此反复数遍之后,他几乎要惊叫出声了:天底下竟有如此相像的人?瞧这脸型、眉眼、额头,说话时面肌抽动的纹理,全都一模一样,如果抹去年龄的差异,简直就像出自同一模型的复制品。
吕叔惊叹,就连海老的亲弟弟海桩子,也没有与海老如此相像啊。
海老结束了极富感染力的演讲,把空前高涨的气氛留给会议,将热血沸腾留给每个与会者之后,便只身离席,返回莲州忙乎另外的公务去了。
毕书记因势利导,主持着将会议进入务实阶段。
因了要修恩公祠水库,吕叔精神亢奋,别提多来劲儿了。
但朝下听了半晌会,吕叔如同听了半晌天书。小麦亩产已突破三万斤大关了,但数字仍水涨船高般直线上升。
吕叔望着拍胸脯挥拳头的老龟庄村长王老虎,心想你他妈发哪门子神经?把三万斤小麦平摊到一亩地上面还不得几寸厚!
吕叔一甩手离开了会议室。
郭副县长也跟了出来,说:“老吕,你这是去哪儿啊?”
吕叔心想要不是你们这些当官的念邪经,会出这么多歪嘴和尚?也就没好气地说:“去蹲茅坑屙屎!”
郭副县长没理会吕叔话里的冲劲儿,笑笑说:“我也去。”
吕叔原本就没屎,可到了这个份儿上,也只好硬着头皮蹲干坑。郭副县长也挨边儿蹲了下来。郭副县长掏出一支金旗烟,朝吕叔手里塞。
吕叔一把推开郭副县长的手,硬邦邦地说:“我这儿也有!”说着从兜里取出一绺纸,麻利地拧了一只“喇叭头”,“嚓”地一声划亮火柴,吸得吱溜吱溜响,脸却朝一边扭着,连看都不看郭副县长一眼。
郭副县长笑了笑说:“老吕,刚才的会你觉得咋样?”
吕叔心想,你是丢圈子套麻雀哩?我老吕是在鸭绿江那边的坑道里入的党,连美国鬼的炮弹皮都不怕,这会儿能怕你套雀子,就气哼哼地说:“报产量成了朝天上放风筝,谁放得越高越提劲,这不是胡球弄是啥!”
郭副县长忙提着裤子,奔到茅房门口,看看没有人后又蹲了下来。他转身盯着吕叔,一脸严肃地说:“你这牢骚不能再对第二个人发,弄不好要吃家伙的。”

第59节:卷六 茅池协议(3)

吕叔摸不清深浅,不吱声了。
郭副县长说:“你打算咋办?”
吕叔说:“共产党讲实事求是,地里能收一葫芦我就报两瓢,一粒籽也不多报。”
郭副县长问:“你打算报多少?”
吕叔默算了一会儿,说了个比通常年份多一倍的数字。
郭副县长脸色一冷说:“老吕你行啊,你也想放个不大不小的卫星?”
吕叔一愣:“我放啥卫星?我老吕啥时候也不会空对空放球卫星!”
郭副县长说:“你们恩公祠平常年份打多少麦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今年遭这么大的水灾,现在还泥水连天哩,明年你能打这么多?你这不也是胡球瞎吹吗?”
吕叔笑了:“弄半天你这抓农业的副县长,不是真心领导放卫星啊?你不怕我揭发你拔你的白旗?”
郭副县长做了个苦笑:“你少扯淡,说说你真实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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