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访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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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访十年-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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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统一梳向后面,露出耳朵。他走进县委大院的时候摇摇晃晃,俾睨四方,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一盒中华烟。后来在我也做了记者后,才知道他在一个地市级小报里做业务员。
这个血霸不是此前我看到的那个血霸,这个血霸比那个血霸苍老,他们都同样地脸型瘦削,但看起来他比那个更阴险。他的眼光很毒辣,落在你的身上,像剔骨刀一样,将你的骨头磨得窸窣作响。流氓就是流氓,尤其是那些老流氓,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能露出本色。
护士拿起针管,没有做什么准备,就将针头刺进了勺子的血管里,勺子的背影似乎抖动了一下,又变得沉默了。一股血液,像蛇一样顺着针管,飞快地流进桌子旁边的塑料包里,塑料包放在磅秤上,突然奔涌而出的血液打在毫无准备的磅秤上,让磅秤的指针突然沉下,又向上回复。秤盘也开始摇晃起来。勺子的耳根突然颤抖了一下,他一定很疼痛。
勺子抽完血,站立起来,用棉签压着血管上的针眼,向外走去。轮到我了,我只要跨出这一步,只要坐在那张古老的凳子上,我就像躺在案板上的羔羊一样,连叫一声的机会也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刀子捅进脖子里。
就在勺子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突然大叫一声,摔倒在地。我闭着眼睛,浑身哆嗦,就像受到了极度寒冷一样。我感觉到勺子俯下身抱着我,一声一声着急地问:“怎么了?怎么了?”我还感觉到血霸也站了起来,他气急败坏,大声叫骂。很多血奴都围在门口,焦急地向房内张望,很多双手抱起了我,在我的胸口拍拍打打。我听见护士镇定地说:“晕血,没事的。”
我不是晕血。我从小就一直胆子很大,我爬上过五六十米的烟囱顶上,那个烟囱几十年都没有人上去过,我以后回想起来才感觉到害怕;我还一个人走过几十里夜路,乡村的夜路经常有狼鬼出没。我从没有害怕过。小时候和人打架,被人打得满脸是血,我也没有害怕过。
我是装的。

我憋着气,憋得非常难受,后来实在憋不住了,我才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吸气,我消瘦的胸腔上,肋骨根根凸起,像琴键一样,而此刻的我就是一架风琴,充满了忧伤和无奈。
血霸走出来了,他穿着皮鞋,他狠狠地踢着我,叫骂着,我一边躲闪着他残酷的皮鞋,一边解释着。长发从人群中走出来了,他用当地方言向血霸说着什么,血霸停止了咆哮,气呼呼地甩打着刚才因为踢我而沾上尘土的裤脚。
长发有些生气地对我说:“你卖不了血,就早点说嘛!”我像做错了事情一样地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对长发心存感激。

那天回来后,我一直坐在房间里,没有吃饭,也没有人叫我吃饭。没有卖血,我感觉对长发充满了愧疚。然而,如果卖血了,我可能就会感染上某些病菌。听说经常卖血的人,像吸毒一样也会上瘾,几天不卖血就会难受。卖血也像卖淫一样,让人变得懒惰,明知道卖血是在透支生命,但是想着这种不用劳动就能获取钞票的生活,仍然心甘情愿去卖。
我想离开,然而在这里路径不熟悉,我不知道怎么才能逃出去。我想,也许长发能够帮忙。
我正想着长发,长发就出现了。他来到了门口,和血霸一样不愿意走进来。这间房屋太脏了。我知趣地走出去,像做错了事情一样看着长发,又惶惶不安地低下头。长发还是早晨那句话:“你卖不了血,就早点说嘛!”
我不言语。此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名被轮奸的少女,稍有反抗就遭到了轮奸者的责怪。但是,我知道长发和血霸他们不一样,长发身上还有尚未泯灭的人性。
长发说:“我给老大说了,你以后就在厨房做饭吧。有需要的时候,就给大家讲讲课,你是老师,会讲好的。”
我强压着心头的狂喜。直到长发走远了,我才几步跨进房间里,蒙着被子大笑。
天上真的会掉馅饼。
然而,血奴们还要听什么课?我不懂。

发布日期:2009…8…2700:32:17
早在几年前,一股叫做传销的歪风就席卷而来,它的波及面之广,祸害之深,连这样的山村也不能幸免。
传销的基本功就是煽动,让煽动达到洗脑的目的。谎言重复一百次就是真理。就像现在和我们挨着的某一个小国一样,整天进行的是愚昧教育,让老百姓相信今天的幸福生活是某一个人给予的,某一个人是太阳,尽管他们生活得并不幸福,但是他们还以为自己生活在幸福之中。尽管刚开始没有人相信这些混账话,但是不断地说不断地听就都相信了。这就是可怕的洗脑。
传销与此同理。
血霸看到了传销的可怕功力,他就活学活用,把传销的技巧也用在卖血中。他想让血奴们知道,人的血液源源不断,不卖就不能得到血液的更新。每月抽血几次,对身体没有任何害处,相反能够促进血液的新陈代谢。卖血是本世纪的阳光职业,国外很多人都选择这种职业。
我想起了那个小国家的宣传,他们说世界上很多人都在受苦受难,每年都会饿死很多人。他们的国民就相信了。不相信也会相信,因为他们没有别的信息可以参考。
血奴们也没有任何信息可以参考,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不识字,即使识字,也了解不到这些科学知识,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我觉得我有义务,给他们传授真正的科学知识。

我讲第一堂课是在这个院子里,那天几乎所有的血奴都来了。血霸没有来,他可能有别的事情做。听血奴们说,他在城里有好几个情人,他经常会开着他的高档车去城里过夜。血头肉瘤也来了,他端了个凳子坐在院门口,叉开双腿,一副老大的派头。
面对着这些坠入黑暗中的人,我有很多话要说,但是我最想说的是ai滋病。这才是血奴们面临的最可怕的敌人。
我说,有一种疾病,它的最主要的传播途径就是血液,如果血液里感染了这种病菌,人就只能面临死亡,因为截至目前,还没有一种药物可以治愈这种疾病。这种疾病的感染者,多则十几年,少则几个月,就会死去。而卖血,也最容易感染这种病菌。
此前,我曾采访过两例ai滋病患者,我亲眼看到了他们消瘦的身体,他们坐在我的面前,一遍又一遍地吐痰,浓浓的痰液中,夹杂着血块。时隔两个月后,当我再回访他们的时候,他们死亡了。
我说起了那两个ai滋病患者的惨状,说起了他们的凄苦和巨大的精神压力。我说,那两个人也是卖血的。
血奴们一阵骚动,有人发出啊呀的惊叹。肉瘤把凳子向人群的方向挪动了几步,他很好奇,也想听下去。
我说,卖血的人之所以传染了ai滋病,关键在于使用了不洁针头。当前一个人的血液中有了ai滋病菌,针头接触了他的血液,再刺入你的血管中,你的血液中也会被传染这种病毒。这时候,这个针头刺入多少人的身体里,就有多少人会被传染上ai滋病。
人群静悄悄地,我看到很多人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我说,当务之急是,一定要求护士必须用还没有拆开包装的针头针管来接触你的身体,否则,就不与护士合作。
肉瘤听到了我的话,他站在人群外大声喊:“放屁,放屁,哪里有这种事情。”
我知道自己此时绝对不能退却,我必须顶住,让所有人相信我没有说谎,我说的是真话。我也大声说:“我家在河南,周围就是那个有名的ai滋村,我们那里很多人就是这样被传染上了这种病。”
啊呀,人群又发出一阵惊叹。
“放屁,放屁。”肉瘤气急败坏,想挤进人群里,向我动粗,可是他挤不进来。人群密密麻麻,水泄不通,像一面厚厚的墙壁。
“必须保住大家的性命。”我继续说,“如果不断有人死亡,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肉瘤不再挤了,他像泄气的皮球,瘫坐在那张凳子上。
“秀才啊,秀才。”很多人感激地叫着我。很多地方的人,都把有文化的人尊称为秀才。

肉瘤那天没有打骂我,事后我才知道,他得到了长发的解释。长发说我是老师,知道很多。长发还说,重复使用针头确实很容易传染ai滋病。
第二天下午,我听同房间那个总喜欢搓着身体上的垢甲的血奴说,当天卖血的时候,很多人要求更换针头,致使卖血一度中断。后来,别的血霸手下的血奴也跟着他们学,也要求更换针头,让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很难堪。
此后,这家血站开始了一人一针,我感到很欣慰。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有了ai滋病,但是这样至少可以将这种可怕病菌的传播降到最低。

我几乎无时无刻地想着怎么逃走,也在心中制定了很多条方案,但不久又将这些方案一一放弃。我知道,没有知情人的帮助,我很难逃出去。而能够帮助我的最合适的人,就是长发了。
然而,长发会不会帮我?


发布日期:2009…8…2715:25:34
我在厨房的工作很简单,就是给厨师当下手,剥葱剥蒜,劈柴端炭,日子过得很清闲。然而,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夏天快要到了,我也该走了。我要写稿赚钱,要打电话给家里,而这么长时间里,我已经与外界失去了所有联系。
经常来给厨房送菜的是那个三轮车夫,就是那晚接我来的那个三轮车夫,他性情憨厚,见人不说话先微笑,神情显得很谦卑。他一个人供养两个孩子读书,一个上初中,一个上小学,而妻子几年前患病去世了。他每天很早起床,蹬着这辆破三轮车,到处揽活,每天晚上很晚才回家。即使这样,日子仍然过得捉襟见肘,他不得不也来卖血。现在,全国实行了九年制义务教育,没有了孩子的学费负担,没有了各种税费,他的日子应该很好过了吧。遗憾的是,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我不知道三轮车夫的名字,每次都是喊他老哥,老哥是北方人对自己所尊敬人的通用称呼。
老哥一生受过很多苦,出生在官方所说的三年困难时期后期,因为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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