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他们小心加小心。可见我已堕落成一种保守的力量,只会防止偏差,对孩子们的勇气和努力,丝毫没有激励和帮助。到了山顶,海风把我吹得摇摇晃晃,手脚发颤,早已无心观赏大自然的风光,一面瞧瞧脚下的地面是否稳固,一面注视学生的安全。直到下了山,始终没有因为大自然的熏陶而逢勃奋发起来,没有给自己带来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仅仅为平安完成一次任务,松了一口气。
想想过去的天真幼稚,可以有许多幻想,许多美好的梦,这都是光明和充满希望的。那时学乖了,不再轻举妄动,不再热情奔放。可以四平八稳,少犯过错。然而却在没落衰退,在腐朽至发臭。过去受书中人物的影响,一心要模仿追求,力图使自己成为一个完美的人。那时不再相信这一切,怀疑的心理随着痛苦和挫折而增长。“九&;#8226;一三”事件以后,更加觉得世上没有绝对的真理,就象没有绝对的静止。曾经威吓一时,被称为“接班人”的大人物,忽然间变为“叛国贼”。过去稍有冒犯就是“反革命”,那时却人人都在口株笔伐。仿佛一切都变得飘忽不定,没有一个既定方向可循,有时觉得在前进,又不知道要走向何方;有时似乎看到方向,也不清楚要不要走过去。
现实中导师描绘的远景越来越渺茫,国家的发展,没有为这一目标努力创造条件。一股反动的势力不是来自下面,而是出自上层。许多人在逆转中灰心丧气成为明哲保身的伪君子,成为可怕的中庸。有的厌世希望短命,有的享乐希图长寿,都不愿去考虑社会的将来。也有的以世故自居,看见年青人的奋斗就在心里发笑,希望命运把年青人捉弄得如他一般垂头丧气,以证明他的“成熟”和“远见”。他不想想自己是多么无能和衰败,没有一点创新,却故意制造谎言来吹捧自己,用人造的声誉维持自己的威望,企图永远高于新生的一代。
老朽的力量到了暮年是全无斗志,又十足的自私,都在忙着预备自己的后事,写遗嘱安排继承人,做棺材看墓地。不是将未敬之业交给年青一代,而是幻想到地下能继续享“清福”。子孙的成长,将来的事业全无安排。社会上对他们的后事也注重在棺木的好坏,出殡仪式的冷热,遗产的多寡。子孙后代德行高低,前途明暗,却不归咎到死人身上,这社会明显是为着死人,不为活人;为着过去,不为将来。我又何必庸人自忧呢!“回收”后的感觉,就象换了一个人似的。
同年12月,上级发出通知,所有“试用”、“代课”教师凡符合条件的均可办理“转正”手续。这些人员是“文革”前积压下来,都有十几年的工龄。对我来说,这无疑是在生存中又得到一次鼓舞。在评议会上,我象一件样品摆在众人面前,让大家一一验看,评头品足。好的是这次“转正”不受名额的限制,教师们都乐得说好话。不象后来又一次“民办”教师的“转正”,全公社五个名额,而符合条件的有二十七位。为了得到生活上的保障,彼此争得面红耳赤,大言不逊地摆自己的“功劳”“成绩”,与此同时又竭尽全力去揭露别人的错误隐私,还要请客送礼,拉关系走后门,各尽其能地表演着,差一步就是你死我活的相拼,实在怪可怜的。
可是,我的“转正”却受到上面的阻挠。县宣教组的“军代表”,一位由士兵提拔起来的朱长官,说我在“清队”中受“审查”的问题还没有“结论”。既然没有“结论”,当初却又把我“下放”,如今办理“转正”倒认真起来要“结论”,甚至扬言要追查是谁把我“回收”进来。这话在当年并不奇怪,因为“文革”还在进行,迫害就不会停止。
我理直气壮找“定案办”要“结论”去。他们却推得一干二净,不是原班人马,谁都可以说不知道,敷衍搪塞,不愿明确表态,自找责任。然而当初“审查”一个人,把人莫名其妙“下放”时,是那么雷厉风行,干脆果断。那时却谨慎起来。眼看别人都已“转正”,评级定薪,唯独我还悬着,心里不免着急。每个星期回家都不得不往县革委会大门跑去,象一只失群的蚂蚁,看去似有急事在身,却是被恐惧驱赶着,毫无把握地瞎撞而已。那个朱长官十分不耐烦,坐在办公室里动也不动,连打个招呼,说声“请坐”都不肯。往往是我毫不客气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把要说的话掷出去,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听。有时纠缠了好半天,他仍一言不发,勉强说出又是毫无考虑的余地,或象驱赶牲畜那样把我撵出来。有时也得到满口应承,得到一线希望。过后却毫无效应。我只得又跑上级,找地区有关部门反映情况。他们倒是十分热情,认为应该给我“转正”。可县里的人说:“那就叫他们下个通知吧!”推来挡去,把我当皮球耍了。那些人总是找出一切借口来为自己推卸责任,也许在官场上他自身也有够多的烦恼要处理,切身的利益占去他全部的心思,难怪对下人会漫不经心的。后来县里一位领导“表态”:“照理说应该给你转正,可是事情复杂呀!”一句“复杂”又把一切都推得干干净净,领导也可以心安理得去办别的糊涂事。而我只能永远被“复杂”起来,不得“转正”。
我十分感叹,自己没有一点财富可以触动别人的贪婪,又没有一个“后台”能为自己撑腰。他自然就不放在眼里,何况又不是非做不可的事,甚至连考虑一下也未曾有过。“为人民服务”只是一句空话,为着他自身的利益,恐怕还不惜牺牲别人的。这种人一点也不象是共产党的干部。每当跟他周旋了一阵之后,总觉得自己更矮小,失望得更快,有时就决意不再去向他乞讨求好,宁愿默默忍受困苦,还可以在精神上稍胜一筹。
我只是哀叹,一个教师教了十几年书,他的学生已有不少人也当起教师,可他自己还不能是一位“正式”的教师。好的是学生没有瞧不起我。就在我为此东奔西走的时候,一位过去在崖崎小学读书的学生,特地跑到家里来找我。他刚说已来了三次才见到我。我感到一点宽慰,难得这世上还有人惦记着,看得起我。他已是成人,第一次跟一位长大了的学生谈话,觉得师生感情依然存在。虽然我的处境十分狼狈,他却照样在尊敬和爱戴,视我为他的一位难得的启蒙老师。其实那时已经不是我去指导他们,而该是他们来给我指点和帮助了。但看得出他仍对我抱着“个人迷信”。也许我过去的确做过一些对学生有益的事,我自己是完全不记得。他那样地敬重,我倒要后悔当初做得太少。可想着眼下不应有的待遇,我又觉得已经做得够多了。
社会就这样地不公平,因为受过“审查”就不得“转正”,这是怎么一回事呀!后来据有关人员透露,早在1962年组织上已对我的问题作出如下结论:“经公安机关侦查,纯属集邮活动,没有政治目的、企图和活动,其团籍和就业问题应给予解决,此案不必复查。”可是“清队”中一些人总想从石头里榨出油来,不惜采用一切手段逼迫我,引诱我写出假口供,然后据此要定我的罪。后来出自某些人卑鄙的目的,竟然将1962年的“结论”抽掉,将我写的“翻案声明”毁掉,企图造成一条“悬案”来掩盖当初的“错案”。那时又没有人愿意替我来解开这条“悬案”,就这样将我“挂”着,就这样不得“转正”,就这样只能领取菲薄的薪水。我着实感到愤愤不平。
“转正”一事毫无结果,1973年家庭在农村“插队落户”又遇到麻烦。乡下的干部、群众对居民“上山下乡”越来越不满,认为这些人到农村占用了他们的口粮,而政府答应减少统购的诺言又没有兑现,于是迁怒到“上山下乡”居民身上。对他们百般挑剔和歧视,制造事端,追讨住房,不发口粮。许多“插队落户”的居民无法在农村生活下去,只好“倒流”回城里来。这种情况各地相互效仿蔓延,我们的遭遇也不例外。房东开始索要房子,而且态度十分蛮横粗暴,声称限期不搬,就要拆除门窗。我找他们评理,他们觉得可笑,讲政策,他们说我是“书呆子”。美娟一人应付不了,只好搬回城里住。这一来成了“黑人黑户”,要吃“黑市粮”。以我每月二十几块薪金怎么维持一家四口的生活?往后的日子又不堪设想。
搬回城里后,起初美娟每天照样走十几里路到乡下去出工,希望还能分到口粮。可是麦子入仓了,稻子收割了,仍是一粒粮食也不分给我们。美娟只好死了这条心,开始在城里找活干。刺绣、裁缝、雕刻、泥匠小工,只要有活就去干。甚至一度替人挑粪尿,一天五角钱。有一次体力不支跌倒在地,溅了一身臭。她爬起来,回家洗一洗,换件衣服,照样又去干。邻居好友十分同情,但同情不能当饭吃。后来她又到大街上摆小摊,贩卖零食。我因成了“堂堂教师”,不大愿意她出去“抛头露脸”,有碍“声誉”。可除此外,别无法子可想。她原是一位聪明漂亮的妻子,生活把她折磨得有点衰老。她把全盘的思想都倾注在求生上,倒是我不时阻拦着,妨碍她这种欲望的尽情发挥。我甚至怪她埋头于求生而忘了生存的另一含义。可是我的见解是错的,她为生活勇挑重担的精神值得我学习。她不愧是我生活中亲密的朋友和患难与共的伴侣。
那时两个孩子也相依为命度过他们苦难的童年。早在乡下,姐弟俩没有保姆,没有玩具,留在家里只有孤单和哭泣。小儿不会走路,只好关在房里,任其哭闹,直到声嘶力竭,感到无望为止。小女跟随邻居的孩子上山捡树叶,有时在家见弟弟饿了,也会动手把锅里的饭温热,喂上弟弟几口。我虽然觉得艰难的环境,也许可以养成孩子独立生活的能力。但是哪一个做父母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幸福愉快?逢年过节我便带他们回城里,让他们熟悉自己的老家和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