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情青玄也无法回答她,只能叹着气摸摸她的头,又塞给她一坛酒。其实今日是他的八十寿辰没错,可是同样也是引商父亲的忌日,多年以来,青娘不提此事,引商也不提,只当今日不是忌日,誓要等到那凶手得到报应才肯正式祭拜故去的父亲。不过虽说如此,这个孩子却会在每年的今日来到此处默默的喝一场酒,就算喝不醉,也是一种慰藉。
这一喝,就从天明喝到了日落。
整整喝了一天之后,引商才终是有些醉了,脑子浑浑噩噩的,站起身时也有些站不稳。也许是今年这一年发生的事情比如往年加起来还要多,她喝酒也比往年喝得多了一些,微微的醉意还在其次,胃里火烧火燎般的痛着,干呕之感也翻江倒海般的涌上喉间。
青玄本想劝她一句不要走了,可是她却坚持摆了摆手,说快要夜禁了,担心天灵他们因为没有等到她就闯了夜禁进城来找她。何况道观里还有外人在,虽说那姓谢的小哥已经死了很久了又是华鸢的朋友,可是好歹也算是客人,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吊死了的……
要不然回去问问他阴间的生活如何吧……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引商一步三晃的走出了青玄的宅子,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坊门也快关闭,街道上只有她一个人慢悠悠的走着。还是快要走出坊门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时间紧迫,连忙加快了脚步,一路朝着城门狂奔,结果在宣平坊的拐角处与一个身影撞了个正着。
那人把她从怀里拽出来,闻到她身上浓烈的酒味之后才忍不住捏住了鼻子,“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引商晃晃悠悠的站定,抬眸一看,这才发现眼前站着的人是华鸢,不由惊讶的指着对方问道,“都这个时辰了,你怎么还进城了?”
“你也知道是这个时辰了啊?”眼看着她有些站不住,华鸢连忙伸手扶了她一把,就这么架着她往城外走,“还不是因为你不回去,天灵又担心你,我才过来的。”
“难得啊难得。”引商瞪大了眼睛,欣慰的在他肩上拍了拍。要知道这半年来想要指使华鸢去做些什么,无异于驱使阿黄去拉磨那么难。
阿黄是门口水泡里那只蛤/蟆。
两人就这样摇摇晃晃的往城门那边去,夜禁的时间快要到了,街道上的人已经差不多走个干净,引商颇为豪爽的勾着华鸢的肩膀,向他指着天上的霞光,“你看那云多美啊,云神想必也是个美人吧。诶你说,云神是男的还是女的呢?”
华鸢知道她是真的有些醉了,不然在两人快要赶不上出城的关头,哪还有这样的兴致非要看什么云彩。偏偏引商还非要勾着他的脖子让他回答,他被她的胳膊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压着嗓子连声答道,“女的女的!”
“胡说!”引商顺手就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楚辞》上明明说他是男的,云中君,云中君,你没听过吗?”
这人喝醉了怎么还无理取闹呢?
华鸢把她的胳膊从自己脑袋上拽下来,刚想拖着她继续往前走,却见她突然站住了脚步,直愣愣的看向一个地方,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然后看到不远处的坊门前闪过了一个身影。那人一身黑衣几乎融进了阴影中,偏还打着一把血红色的纸伞,倾斜的伞面遮住了大半张脸。
“你也看得到对吧。”引商趴在他耳畔悄声问他,“那是什么鬼啊?”
华鸢的目光黯了黯,须臾答道,“我也不知道。”
两人赶在夜色完全暗下来之前回到了道观,自谢必安修好匾额之后,他们再推门也不怕力气太大震下来匾额上的字,引商走到门口的时候就放肆了一次,一脚踹开门走进去,然后跌跌撞撞的跑到正屋那尊神像前。
跟在后面的华鸢还以为她要做什么呢,下一刻却见她突然站定脚步不动了,就那样呆呆的仰头望向那神像,不言不语。他想上前看看她的表情,却被身后的天灵一把拽住,一直傻傻的天灵这一次表情凝重,对着他连连摇头。
华鸢不明白这举动的意思,再扭过头看向神像前的少女,竟听见“咣”的一声轻响。
不知何时,引商已经跪倒在酆都大帝的神像前,头上磕出了一道青痕却久久不肯起身,比起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虔诚,她就这样跪在那里俯身下拜,卑微的恳求着,话语间还夹杂着几声轻泣。
天灵说,今日是师父父亲的忌日,可是这么久了,师父见过许多冤死的鬼怪却始终见不到父亲。她想,他一定是还在枉死城受苦吧。
屋子里静悄悄的,华鸢就站在她身后不远的位置,安慰的话语却一句也说不出了。
第14章()
每年,引商只会允许自己醉一次,那就是在父亲的忌日那天。这一天过去了,一年以来的困扰忧愁也就一并被她抛在脑后,第二日早上起来,仍是无忧无虑的为生计忙碌着。
“没吃的了。”她在屋子里找了一圈,又揭开锅看了一眼,最后却不得不承认他们一家人早已经没了粮食。
天灵抱着一壶水坐在那里吸溜着,不时抬起头眼巴巴的看看她。引商摸了摸钱袋,只摸出了几枚铜板,这已经是全部家当了,若是再不做点生意,恐怕真有一日要饿死在这儿了。
“要不,把阿黄炖了吧。”她的目光在整个院子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门口的水泡里。
阿黄本是懒洋洋的蹲坐在那个小水泡里晒太阳,一听她这话,就像是成精了一般,“呱!呱!”叫了两声,一蹦一跳的逃跑了。
这下可好,就连唯一的食粮都没了。
“愁眉苦脸的这是做什么呢?”正愁着呢,华鸢却拎着一堆东西进了门。
本还以为他在屋里睡着的引商不由一愣,再看他手里拎着的东西,更是吓了一跳,“你哪来的钱?”
那分明是东市上卖的最好吃的蒸饼。
“路上遇到几个熟人,借来的。”他得意洋洋的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先拿出一个递给引商,自己留了一个,又把剩下的全塞给了饿得连手都伸不开的天灵。
拿着手里的蒸饼狠狠咬了一口,引商看向他的目光中仍带着怀疑。不知是不是多心了,她总觉得这个人这几日莫名的勤快了不少。现在再让她来比较,她都不好意思说华鸢比阿黄还懒了。
三口两口吃完之后,她擦擦手站起身,一脸严肃的问他,“向谁借的,咱们可要快点还给人家才是。”
“不急不急。”华鸢倒是不在乎,“他们现在正是有求于我的时候,巴不得多借给我一点呢。”
引商真想问问他别人有什么事会有求于他,可是抬眼一扫小院,却发现不见了谢必安的身影,“那个姓谢的小哥呢?不会……被你卖了吧?”
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已是一脸惊恐。若是较真的说,她还真相信华鸢能做出这种卖了朋友换钱的事情。
华鸢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正经回答她一句才是,半天才憋出一句,“他有公务要办。”
“公务!”引商的眼睛瞬间亮了亮,凑过去低声问道,“你说实话吧,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就算已经死了也必定不是什么寻常的孤魂野鬼吧。难不成是阴差?”
眼见着她这样好奇,华鸢深深睇了她一眼,最后还是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还真是阴差……引商的兴致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忍不住追问道,“那他一定见过酆都大帝了?不,不对,酆都大帝那等地位的神也不是人人都见得到的。那十殿阎君……再不济,黑白无常总见过吧!”
华鸢琢磨了半天说辞,最后认同的答道,“算是很熟。”
引商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再次见到谢必安了,什么十殿阎君、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孟婆夜游神啊……这可都是传说中才会出现的名字,对于他们这些还活在人世的凡人来说,无异于话本中凭空捏造出的人物。可是,现在就有一个活生生的阴差生活在她身边,而且很可能见过这些传说中的神鬼,任是谁都会有好奇心。
华鸢对她这好奇心嗤之以鼻,十分不屑。
引商也不理他,在观里研读了一天的符咒,及至晚间才忆起自己昨日醉醺醺的回来,竟忘了在青玄先生那里取道符回来。每一年寿辰的时候,青玄先生都会送给她一些符咒护身,偏偏昨日引商让自己放肆的醉了一回,把这等大事也给忘在了脑后。
“我进趟城,你们呆在观里别乱跑。”想起这个,她匆匆忙的去换了外出的衣衫,准备趁着天色还早去亲仁坊将东西拿回来。
华鸢本就懒得多走几步,看了眼天色,便放心的让她一个人去了,只是多嘱咐了一句,“要是出了什么事,记得和七哥一起回来。”
谢必安在家里排行第七,还有一个兄弟排行第八,华鸢因此才跟着排了第九,自从被引商“教导”了一番之后也不乱喊了,老老实实的唤人家一句“七哥”。
引商听了之后满意的点点头,应了一声这才走出门。
至于到哪里才能寻到谢必安就无需她来考虑了,对方可是阴差啊,想在长安城找到她这个大活人还不容易?
到了长安城之后,她很快寻到了亲仁坊,可惜却被青玄先生宅子里的侍从告知,“先生现在不在府上,小娘子您先小坐一会儿,稍候片刻先生就回来了。”
这一等,就从下午等到了日落。从青玄先生那里拿到符咒之后,引商便向着城门一路狂奔,只是还未等她跑出城,夜禁的时辰已到,坊里、西市、东市的坊门尽皆关闭,眼看着金吾卫们就要上街巡视,慌张之间她连忙闪身躲进了离自己最近的平康坊内。
认真说起来,每晚夜禁开始之时,才是平康坊最热闹的时候。引商往深处走了走,只见坊内各处都是灯火通明的,各个小楼里莺声燕语欢笑声不绝于耳。瞥了一眼已经关闭的坊门,她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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