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泾河救了他一次,这小孩子对她的态度就变得友善了不知多少,引商点点头,但是并没有告诉他超渡的真正原因。
其实在河底下见到那几个孩子之后,她就隐约能猜到一些事情,死里逃生之后仔细思量了一番,更是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那几个溺死的孩子之所以只拽着她一人不放,恐怕是带了报复的心思。而她与他们无冤无仇,他们想要报复的可能只有她救了三郎一命这件事。小小年纪溺死在河底,本就心怀怨气,偏偏事发时在河岸边玩耍的孩子里只有三郎一个侥幸逃生,他们所有人都丧命在河底,自然也想拉着唯一被剩下的那个玩伴一起沉入这泾河。
从河里逃出来之后,引商终于明白有时候自己捉鬼的本事多么高明都是无用的,她不该时刻守在泾河,而是应该为这些枉死的冤魂超渡。
只有超渡才能消解他们的怨气,送他们转世托生。
这时候反倒该感谢那个火烧泾河的人了,就因为他这个莫名其妙的举动,河底的亡魂怨气冲天,逼着引商不得不再次尝试着超渡亡魂。
若是真的成功了,这不仅仅能让那些冤死的亡灵安息,也是她自己的功德。
听说有道士无需钱财报酬就可以为孩子们超渡,那些渔民都将信将疑的把孩子的生辰八字交到了她手上。可也有些与此事无关的渔民生怕惹上什么是非来,不仅恶言相向,还差点要动起手来。这也是天灵和华鸢陪着她来的原因,只为了在这种时候保护她。
总算拿到想要的东西,引商回到道观之后便拿了黄纸过来,一笔一笔在上面写上那些孩子的名讳和八字。三郎是跟着她一起过来的,看她写完之后才小声问了一句,“姐姐,我……我爹他能不能……”
引商一怔,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竟忘了三郎的父亲,于是连忙又拿了一张过来,问了他父亲的名讳,然后在纸上写道“亡过何门讳四府君形魂之位”,这就算是“素头”了。
待到全部写完之后,天灵也已经为她摆好了桌上的东西。引商将素头摆放在东方的位置,走进供奉神像的屋子里,先恭恭敬敬的为酆都大帝上了柱香,这才郑重的跪拜下|身子。
华鸢倚在门边,看着她虔诚的奉祀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北帝君,突然就想到了这个女子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北帝心中从无公道。”
拜过了酆都大帝,引商终于从屋内站起身,于东南方先迈左脚走到院子里的几案前,取三支香在南面的蜡烛上点燃,紧接着以右手拿香,朝着东方行了三礼,又将三根香分别插在香炉的中间和左右,最后退后一步,朝这净坛三跪九叩。
不同于往日招摇撞骗时只默念几遍净心神咒就足够了,眼下她要在心中默念的不仅仅是净心神咒,还有净口神咒、净身神咒、安土地神咒、净天地神咒、金光神咒。
院子里的其他几人都默默的站在角落里看她跪诵渡亡仙经,什么《开经偈》、《玄蕴咒》……若是亡者为女子,还要念几遍《太乙救苦天尊说拔度酆都血湖妙经》。
这些东西听得华鸢头都疼,可是身边一大一小两个人都是那般虔诚的表情,竟让他也不由自主的静下心来听着那经文。
诵完经,引商总算开始念道,“今以奉道信女引商幸蒙慈尊教化,为资道亡灵荐度下界长安居住亡过何四府君……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亡魂脱沉沦,热恼化青莲。”
烧了素头和纸钱,再埋在干净之处,超渡也算是就此完成了。成与不成,取决于引商自己的善德。可是就在他们做完这些之后,竟能远远的望见泾河升起一阵雾气,这薄雾不同于往夜的诡异,竟无端有些飘渺之感,腾空而起之后很快消散不见。
引商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成功了,可还是打定主意暂时不往泾河边去。那被火烧过又被源伊澄给抽空的泾河也算是饱受折腾了,就算她能消了河底下一部分的怨气,剩下的恶鬼也不是她一个人能对付得了的,剩下的就交给花渡这个阴差去解决好了。
花渡……一想到这个人,引商的眉头就忍不住皱了起来,也不知对方还会不会再出现了。
站在她身侧的华鸢看出了她的闷闷不乐,突然伸出手在她眼前一晃,提醒了她一件她最不想听到的事情。
“七月十五就快到了。”
七月十五是中元节,也就是所谓的鬼节。
第32章()
七月十五是引商最不喜欢的日子。
中元节又称鬼节,是奉祀先人的日子。有传说,该日地府会放出全部鬼魂,不仅民间要按例祀祖,道观也要设醮为游荡在外的孤魂野鬼超渡。
往年的这个日子,引商总会混进长安城各个道观的道场里看热闹。多年以来她和娘亲都不肯在这一日奉祀父亲,不仅是因为不想承认父亲的死,也明白身处枉死城的父亲根本没有机会回到阳世探望家人接受供奉。
眼看着今年的中元节就要到了,引商暗暗打定了主意绝不外出。今年的长安城本就有些“不干净”,再加上时逢鬼节,真是不难想见那一夜长安城大街上百鬼出行的场景。可是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她不打算出门,华鸢和天灵却都纷纷提出了想回家的要求。
天灵的家就在长安,虽然父母双亡,亲戚也不友善,但在这个节日还是要回家族那边祭祀先人。听他这么一说,引商很快就同意了,又偷偷把自己仅剩的那点积蓄分了一半给他,让他自己买些供品带回家。这孩子也不是自小就像现在这样结结巴巴的,只是因为半年前与她一起突然撞了鬼,这才吓成现在这个样子,引商始终带着一份愧疚。
至于华鸢,她也好奇的问了对方家在那里,这人却随手指了指东边的方向,似乎不想多提的样子,她便也没有多问。
七月十四那一日,青玄先生又像往年那样邀她去亲仁坊。
引商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才过去,却在进门的时候被侍从告知,“源先生也在。”
遍寻长安城,姓源的人也找不出几个来,何况是这种硬要别人称自己为“先生”的人,更是只有那个从东瀛来的阴阳师了。
见有人推门而入,源伊澄不由抬眸看了一眼,下一瞬,手中拿着的酒斗落在桌子上摔出了一声“咣”,紧接着连忙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能被请到这个府邸的人便是青玄先生的朋友,引商拎着裙摆进了门,有礼的向他欠了欠身。无论如何看不惯面前这人的傲气,她也要顾着青玄先生的面子,何况那一日他还在泾河救了她一次。
“伊澄。”青玄先生叫他倒是叫得很亲近,还拉着引商向他介绍道,“这就是我一直与你说的小引,你们也早该认识了吧。”
源伊澄连忙点了点头,目光还没有从引商身上挪开。在他生平所见女子之中,引商可以说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了,若是放在平时,他定然不会多看一眼,偏偏之前见过了对方身着道袍的少年模样,现下再看这副女子打扮还有对方脸上那不自然的红晕,心里实在是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引商仅仅在进屋的时候瞥了他一眼,之后便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屋子的主人身上。今日青玄先生难得脱了道袍换了一身青衫,直看得她脸颊都开始发烫了,眼也不眨的盯着面前的心上人,那副姿态是十足的小女儿家娇羞。
源伊澄几次想要插话都被那已经有些神魂颠倒的少女忽视了过去,到最后不得不轻轻敲了下桌子,极不自然的咳了一声,“咳,道……小……”
他有些犹豫该如何称呼对方。
“您就直呼我的名字好了。”引商没那么多讲究,现在别人再唤她为“小娘子”,她也觉得有些别扭。
可是她没能想到,自己这么一说完,源伊澄不仅不见外的唤了声“引商”,还顺势提出要与她出去逛逛。引商瞪着眼睛打量他一番,确信他不是在说笑之后才忍不住有些纳闷,“只有你和我?”,说着又困惑的看向青玄先生,想问问现在这是怎样个情形。
青玄先生倒是毫不惊讶,好像事情本该如此一样,“今日伊澄是特意来此等你的。”
引商心中困惑更深,看着源伊澄的目光也带了些警惕,生怕他再提出与她比试比试本事。道士与阴阳师,或许有相似的地方,不过归根结底是没什么值得相比的,偏偏这人心高气傲,总是想胜过这世上的所有人,好胜心也太强了些。
只不过这一次她却猜错了一点。
源伊澄此次前来不是为了与她相较高下,而是好奇这九州的神鬼传说。
他说,“在我们的国度也有许多诸如天照大神这样的神明,可是到了长安之后,我倒是更好奇这九州的神鬼妖魔。”
苍茫九州大地,妖魔百鬼数不胜数,这些神话传说几乎让他着了魔,可是单单是翻阅古籍还不够,他更乐意听听民间口耳相传的那些传闻。
两人离开青玄先生的府邸走在亲仁坊的街上,引商与他讲着自己所知道的一些传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座快要建成的府邸附近。别说是在宫中随侍的源伊澄了,就连她这个平民百姓都知道这是属于那个安姓胡人的。
同样是圣人面前倍受宠幸的臣子,源伊澄也曾在宫中见过安禄山几面,而现在每每想起那个人,他就会想到有人对他说过的话。
“长安恶鬼横行,预示着这天下十年间必成乱世。”
这话他信,由此也更加好奇徘徊于阳世的那些阴差。无论是当今的恶鬼横行,还是十年后的战乱四起,滞留在人间的亡魂都是不同于往年的多,阴间敢将这样重的责任交到一个阴差身上,他怎么能不好奇那阴差的本事?
只不过上次一见他仅仅瞥见了对方那古怪的打扮,还曾疑心对方是个式神。如今倒是学聪明了,直接向引商打听这事。
听了他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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